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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樱庑随笔》 清 况周颐
清制:凡荫生及岁者,经考试然后授官。一品荫生,内用员外郎,外用同知;二品荫生,内用主事,外用通判;三品荫生,内用七品小京官,外用知县。此项考试,非倩人枪替不可。其代价綦微,仅百金而已。曩荫生某,自恃文理优长,毅然赴试。俄朝旨下,竟以程式跖戾,赐命弗及,得要津为之斡旋,乃外用。在昔文法之世,公府积弊难返,若斯之类,殆指不胜偻。
鲰生不第进士,而曾闻胪唱。胪凡五唱:第一甲第一名某、第二名某、第三名某;二甲第一名某等;三甲第一名某等,其声凝劲以长。自科举废后,遂成“广陵散”矣。胪唱之日,榜眼、探花送状元归第,探花送榜眼归第,探花自归第,无人送。某省人归某省会馆,非归私第也。其会馆先已召集梨园演剧,张盛筵待贺客。历科鼎甲在京邸者毕至,循故事也。
每届乡科之年,京曹典试各直省。命下之日,乡年寅好荐仆从者,沓来纷至,应接不暇,而尤以师门函属为谊不可却。兼录用之后,驾驭匪易,盖隐有挟持以为重也。宛平陈冠生修撰(冕),光绪己丑恩科,拜湖南主考之命。适同年某君来贺,谈次出名条夹袋中,自言深知人浮于事,无可位置,缘某友转托弗获辞,幸损覆寸笺,俾报命前途可耳。修撰亦极言竿牍填委,重以情貌,即简言善辞,亦笔舌俱困。语未终,门者以缄进。启视之,则南皮张相国文达荐仆之书也。文达于修撰属座师兼同乡,不可却之尤者也。修撰蹙额久之,勉令来仆进见,则衣履朴野,长揖而外,木立不知所云。修撰殊忻慰,亟奖藉之,留侍左右,加青垂焉。夫长揖之仆之未易多遘,信矣。挽近世风不古,士夫号为贤达,往往矜情饰貌,不惜疲敝其筋骨,囚垢其冠裾,穷极矫揉,以鸣高立异,震骇庸俗耳目,非深求之幽独隐微之地,固确见为艰苦卓绝之操。非有{难火}{尸辛}铸鼎之特识,鲜不受其欺罔而神明奉之者,则夫彼仆,安知其非揣摩风气,而托为朴钝以觊售也。则当考其后之事修撰者,能如修撰所蕲否也。
铅山蒋苕生太史(士铨)撰《桂林霜传奇》,演康熙朝广西巡抚马文毅殉吴逆之难事(按:马公讳雄镇,字锡蕃,号坦公,汉军镶红旗人。康熙九年,巡抚广西。十三年,吴三桂反,将军孙延龄私与通,公被囚土室。十六年,三桂遣其孙世亻宗收两粤,斩延龄,诱公降。不屈,遂被害。清制:非翰林出身,不得谥“文”,公父呜佩,官至两江总督,公以大臣子选用起家,得谥文毅,亦异数也),编入九种曲全帙中,流传颇广,又有《桂林雪》院本,为高邮薛冬树先生(名待考)所谱,演明臣瞿、张二公殉国事(按:瞿公讳式耜,字起田,常熟人。张公讳同敞,字别山,江陵人。明永历建国桂林。瞿公由桂抚入内阁,张公为兵部尚书。清兵破全州,诸将焦琏、丁魁楚等皆战死。永历奔梧州,以瞿公为留守,张公副之。未几,北兵至,二人力持月余,城破,同被执。主将定南王孔有德欲降之,不屈,幽于一室。二公相对赋诗酌酒,不异平时。孔屡劝降不可回,遂同日俱殉),世罕知者,亟记之。
两湖自强学堂建设于武昌,为中国第一中西学堂。经始光绪中叶,丁酉、戊戌以还,规模灿然大备。遵守当时着各省改书院设学堂谕旨,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注重中文,每日上课时间,中文订一时,其余各门功课,均订半时。其外国语言文字,有英、法、俄、德、东五文。文各有堂,轩敞闳阔,聘外国士人教习。有助教,有翻译,非一知半解者得滥竽充数。此外唯体操、算学,教科不烦,而教法认真。学生考取入堂,无庸缴学费,斋房整齐,餐膳丰洁。凡所需用中外书籍、笔墨纸张、操衣靴帽(每季一换)等,悉公家办给。中文及外国五文、体操、算学,各有领班、帮领班学生,由各教习凭分数补荐。领班每名每月薪水纹银十六两,帮领班每名每月薪水纹银八两,各八名。每月考课一次(中文论说)。第一名奖龙银十圆,以次递减,至第三十名犹得二圆,第五十名犹得一圆。学生中程度稍高,眷属不多者,兼可无内顾忧矣。张文襄督鄂十数年,此自强学堂之设,不可谓非育才恤士之实政也。余于戊戌、己亥间,充自强学堂中文教习。辛丑自鄂之蜀,甲辰返自蜀,则已改文方言学堂,非复向日章程矣。
吴昌硕言:安吉有贡生张之铳(音充,去声),寿逾八秩,行辈在文襄相国之前。
尝谓朴质之风,今人不及古人,中国人不及外国人。日本原善公道《先哲丛谈》“山崎嘉”(按:山崎嘉号ウ斋,平安人)一则云:“ウ斋天性峭厉,师弟之间,俨如君臣。其讲书音吐如钟,面容如怒,听徒凛然,无敢仰见。诸生每窃相告曰:”吾侪未得伉俪,情欲之感时动,不能自制,则瞑目一想先生,欲念顿消,不寒而栗。‘“吾中国人撰述,断不作此等语。矧对于师门,尤必谓近亵而非所敢出。彼都人士,顾夷然不以为讳,是其任真近情处,未可谈笑道之也。
钱牧斋易节事清,以纂修《明史》为词,亦不得志,以礼部侍郎内宏文院学士还乡里。尝游虎丘,见有题诗寺壁者曰:入洛纷纭意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
黑头早已羞江总,青史何曾惜蔡邕。
昔去尚宽沈白马,今来应悔卖卢龙。
可怜北尽章台柳,日暮东风怨阿侬。
或云是云间陈卧子所作。又顺治三年十二月,清兵总镇李成栋以精骑三百下广州,旧辅何吾驺投诚(按:吾驺,崇祯朝宰相,与黄士俊同相永历,未久告归,家资三百万),乞修《明史》,门署“纂修明史”扁额。广东人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谣。大凡易姓改玉之世,前朝史事,关系綦重,彼号为文学旧臣,千钧一发之顷,必不能引决,而又不能无一词自解免,则回迹之门在是矣。《西学探源》有云:“法人安格的尔以修史著,不肯臣事拿破伦,年老贫甚,家有面包、牛乳二味系命,日计不过三苏乌钱。其友劝之受养于拿破伦,安氏曰:”余岂畏死自辱乎?‘年九十四而终。临终语其友曰:“请视死有生气之人。’”虽欧人主利,亦有如此者,可不谓伟哉!综三事衡论之,中外士夫,何遽不相及若是。
《西学探源》又云:亚理斯德尝有记事曰:“某国王枚达士,遇其臣捕拔甲士神来投诸狱,心怜而释之。神大德之,因告王听其所欲报之。王性贪而无度,乃谓之曰:”使予手所触悉变为黄金。‘神曰:“无复志愿过此者耶。’再三言之,王答如前。神乃授王得金之力,悠然升天去。王喜溢于面眉,欲试其力。下庭仰攀树触果,树果皆化为金;俯触瓦砾,亦化为金;指端所及,无一非金者。偶际午餐,就坐对食,将举手食之,食皆化为金;将啜茗,戛有声,不堪啜。如此数日,王苦饥渴,将死于黄金堆积中,则仰天号哭,呼拔甲士神,请去其力,仅乃解免。自是,王幡然省悟,谓国家之富,不必在拥多金,一意奖励事业,遂致民阜国强。”
按:此寓言耳,尤涉滑稽,然确有至理,为吾中国向来书说所未发,亟记之,为当世之枚达士告。
咸丰朝,即补副将雷风云,谥威毅(见《谥法考》)。光绪中叶,鄂人张翼轸,工行草书,尝游京师,有润格在厂肆,其姓名三字皆星名,与雷风云属对绝工。
吴江徐电发(钅九)《词苑丛谈》卷十《辨证》有云:《王钅至默记》载欧阳公望〔江南〕双调:“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初,欧公有盗甥之疑,上表自白云:“丧厥夫而无托,摧***以来归。”张氏此时,年方七岁。钱穆父素恨公,笑曰:“正是学簸钱时也。”愚按:欧公词出《钱氏私志》。盖钱世昭因公《五代史》中多毁吴越,故诋之,此词不足信也。(《丛谈》止此)
按:周淙《辇下纪事》云:“德寿宫刘妃,临安人。入宫为红霞帔,后拜贵妃。又有小刘妃者,以紫霞帔转宜春郡夫人,进婕妤,复封婉容,皆有宠。宫中号妃为大刘娘子,婉容为小刘娘子。婉容入宫时年尚幼,德寿赐以词云:”江南柳,嫩绿未成荫。攀折尚怜枝叶小,黄鹂飞上力难禁。留取待春深。“(《纪事》止此)德寿之词,与《默记》所传欧公之作,仅小异耳。钱世昭《私志》称彭城王钱景臻为先王。景臻追封,当建炎二年,世昭为景臻之孙,缅(景臻第三子)之犹子。以时代考之,盖亦南宋中叶矣(《四库全书提要》于钱世昭、王钅至时代,并未考定详确)。窃疑后人就德寿词衍为双调,以诬欧公。世昭遂录入《私志》,王钅至因载之《默记》,唯钱穆父固与欧公同时,然公词既可假托,即自白之表、穆父之言,亦何不可造作之有?窃意欧阳文集中,未必有此表也。
文笔贵简,“逸马毙犬于道”,作“有犬卧于街中,逸马蹴而毙之”,则赘矣。明祝氏《猥谈》云:“一守禁戴帽,不得露网巾,吏草榜云:”前不露边,后不露圈。‘守曰:“公文贵简,何作对偶语?’吏曰:”当如何?‘守曰:“前后不露边圈。’”斯旨可以喻大。《新唐书》、《新五代史》,其较胜旧史,亦事繁文简耳。
相传彭刚直作秀才时,与邻媛名梅者有婚嫁约,事忽中变。迨后刚直通显,故剑不复可求,刚直恫焉。中年已还,酷嗜画梅,所作诗亦十九咏梅,意有托也。临川李梅庵方伯未第时,有长沙余公器重其才品,以长女字之;未婚卒,复字以次女,又卒;更字以三女名梅者,婚未久亦卒。梅庵赋潘岳之《悼亡》,感谢公之风义,因自号梅痴,终身不谋胶续。国变后,黄冠野服,卖字沪滨,署其门曰“玉梅花盒李道士”,盖情之人人至深。武达文通,其揆一也。曩余亦自号玉梅词人,则辛卯客苏州,得句云:“玉梅花下相思路,算而今不隔三桥。”(《高阳台》)又云:“玉梅不是相思物,不合天然秀。”(《探芳信》)此等句殊无当于风格,而当时谬自喜,遂以名词,并以自号,无它旨也。
《眉庐丛话》据昆山朱厚章《多师集》有赋得“三才万象各端倪”七言十二韵诗,自注:“江南三院考取博学鸿词科,知乾隆时特科诸徵士,当其荐举之初,须由本省考试,则亦未极隆重,曰考取。殆犹有考而不取者矣。”云云。比阅《樊榭山房集》末附轶事,记当时试事綦详:“雍正甲寅、乙卯,浙江总督程元章三次省试,荐举博学鸿词十人:严遂成、厉鹗、周玉章、杭世骏、沈炳谦、齐召南、张懋建、周长发、汪沆、周炎。正试题《河清海晏颂》,《万宝告成赋》,杜氏《通典》、郑氏《通志》、马氏《通考总论》,赋得”冲融和气洽“,补试题《玉烛醴泉颂》、《鹏奋天池赋》、《九法五政论》,赋得”禾比君子“。续试题《景陵瑞芝赋》、《春雪》诗、《两浙通志》序,评《二十一史》。厉先生应正试,名列第二。程制军批云:”颂体俊伟,赋材丽则。论该洽而当理,诗雅正以和声。诚为于越含香,氵制河韫秀。“帅文宗批云:”辞挹群言,体苞众制;以质纬文,以文被质。殆昔人所云无一字空设者。“张方伯加批云:”高华之气,典丽之词,春容之节。加以骨干坚凝,根极理要,扶质垂条,兼擅其美。“据此,知《多师集》所云三院,即制军文宗方伯矣。又王茨檐先生《静便斋集。送杭大宗北行序》云:吾友厉鹗、杭世骏,博览精核,所为文词高旨深,顾自壮盛,仅充秋赋。仁庙御极之十七年,特辟大科。浙省郡邑荐者,前后合六十人。呈试大宪,掇什之二三。二君以瑰丽卓越,炳乎十八人之列。据此知考试不取者,多于得取之数。太鸿、大宗、次风诸先生,当时已负盛名,而犹渎考如是,可见先辈醇朴之风,而全盛之世之科名至足重也。
黄子久自大号痴哥,见樊榭诗自注。人皆知大痴,罕知大痴哥者。太鸿方闻,必有所本。
《樊榭山房集》有幼鲁(按:姓符)第五女生,命名曰却盗,为赋诗。此女名绝奇。
北齐造名无量声佛像,佛座拓本,高今尺二寸强,宽二尺四寸强,十四行,行二字,字径八分,正书。铭曰:“天保七年,敬造名无量声佛,若有文名者礼拜供养,减无量罪,德无量福。”(按:“德、得”二字,古通用)此拓本绝艰致,殊可宝,惜未拓佛像,俗工往往如此。又希腊女神名谬司,专司文艺者,则是彼都人士,所当馨香以祝者也,附记于此。“谬司”盖译音,不如作“妙师”为协。
光绪初年,都门以“富、贵、贫、贱、威、武”六字分帖六部,谓吏贵、户富、礼贫、工贱、刑威、兵武也。盖他部司员,见堂官皆长揖,唯工部鞠跽为礼,故或又以《孟子》“天下之贱,工也”句相嘲。未几而兵部效之,户部继效之。癸未七月,诏各部院司员,见该管堂官,不准屈膝请安,以御史文海疏言也。
清制:百官进内,东华门止灯,景运门止伞扇。光绪中叶已还,往往甚雨之日,有携灯入景运门者,有持伞上乾清门台阶者。而乾清宫侍卫,皆戴雨帽班直门下,大臣或持伞至养心殿门,盖非复从前严肃矣。
清制:大臣谥法,除特旨予谥外,例由内阁撰拟八字,圈用二字。光绪辛巳正月,吴县沈相国桂芬卒,内阁撰拟谥文清、文勤、文端、文恪,因谕旨称桂芬清慎忠勤,老成端恪,是以依此撰拟。及旨下,乃谥文定。既非特旨,亦非圈用。考谥法,纯行不爽曰定,亦美谥也。
日本樱花,五大洲所无。有深红、浅绛,绿者尤娟倩,一重至八重,烂漫极矣。三月花时,公卿百宫,旧皆给假赏花;今亦香车宝马,士女征逐,举国若狂也。花枝或插于帽,或裹于袖,或系于带。游客归来,满城皆花矣,名曰“樱花狩”。盖虽游乐之事,亦寓讲武之意云。
中国以牡丹为花王,日本以樱花为花王。牡丹以浓艳胜,樱花何其娟倩也。余谓花王中之樱花,甚似人王中之李重光,高出庸主万万。
《大戴礼记。五帝德》第六十二:“孔子曰:”吾欲以颜色取人,于灭明耶改之;吾欲以语言取人,于予耶改之;吾欲以容貌取人,于师耶改之。‘“今人第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云云。
光绪庚子,拳匪变起,余适在鄂,条呈两湖防守情形于督部张文襄。有云:“随州所属之武胜、平靖等关,为由汴入鄂门户。平靖、百雁、武阳,即所谓‘义门三关’。明正德中,流寇入境,三关皆要地。今湖北铁路干路,武胜关适当其冲,并宜急驻重兵扼守,以固边圉而保要工”云云。“义门三关”之说,据《读史方舆纪要》。比阅乌程温铁华(日鉴)《〈魏书。地形志〉校录》云:“义阳三关,谓平靖、武阳、黄岘也。《元和郡县志》:”武阳在应山县东北一百三十里,黄岘在应山县界。‘《地理通释》:“《左传》:大隧即黄岘。今名九里关,在信阳军南百里。’”温氏所云三关,有黄岘无百雁,与顾说不同。
辽王述律好睡,国中目为睡王(见宋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大兴王楷堂比部(廷绍),高谈雄辨,都人称为嚷王。长于诗,倚马可待。署中公暇口号云:“司中呼小马,堂上坐长麟。”时牧庵协揆(长麟)为大司寇,或谮之。一日,协揆语王:“闻近作对联佳甚。”王应声曰:“司官曾有句,名医唯扁鹊,良相是中堂。”协揆大笑,意深赏之。谮者闻之爽然(见定远方士淦《蔗余偶笔》)。睡王、嚷王并新隽,顾嚷王捷才若此,未可以嚷概之矣(宋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弟保勖,体瘠而口吃。保融甚爱之,虽盛怒,见之必释然而笑,荆南人谓之万事休郎君,见《太平治迹。统类》。是诚亲爱而辟,然兄弟孔怀,固当如此,视交为愈者,有厚薄之殊矣)。
宋太祖性严寡言,独喜观书,虽在军中,手不释卷,人间有奇书,不吝千金购之。周显德中,从世宗平淮甸,或谮太祖于世宗曰:“赵某下寿州,私所载,凡数车,皆重宝器也。”世宗遣使验之,尽发笼箧,唯书数千卷,无它物(见《太平治迹。统类》)。古开创之英辟,丁龙犹未飞,蠖不妨屈,其襟抱所蕴蓄,要不啻一日万几,而顾留意载籍若是,知郅治本原在是矣。若汉萧何为高帝收秦丞相府图籍,事又稍异。
兰陵先生言:“《四书》中,有二怪、一妖、三女子,五龙、九虎、十先生(又九馆、十先生)。”二怪:素隐行怪,怪力乱神。它仿此。急切记忆,殊难全备。
都下某名宿,好清谈雅谑。一日,宴客于陶然亭,某学究与焉。俄添酒顷,语次,漫引《中庸》“其至矣乎”句,读若“岂止一壶”。学究瞿然避席曰:“侮圣人之言。”言之色綦庄。四座愕眙久之,主人末如何也(学究乃所延西席,授公子读者)。
春夏之交,壁间悬名人书画,恐燕泥飘堕染损,于帧首作两绫带下垂,令时时摇动,俾燕不敢近,名曰“惊燕”。蕙风曩有词咏之,调寄《浣溪沙》(刻入《新莺词》)“四璧琳琅好护持,画帘风影乱乌衣。飞近金题才小立,却教回。娟素乍同飘绣带,襟红时见ネ香泥。倘是双飞来对语,莫惊伊。”按:此调名〔浣溪沙〕,前后段各七字三句者,名《减字浣溪沙》。据宋贺方回《东山寓声》乐府,俗以七字三句两段为《浣溪沙》,而以此调为《摊破浣溪沙》,误也。
金元已还,名人制曲,如《西厢记》、《牡丹亭》之类,平仄互叶,几于句句有韵。付之歌喉,声情极致流美。溯其初哉肇祖,出于宋人填词。词韵平仄互叶,丁北宋已有之,姑举一以起例。贺方回《水调歌头》云:“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暇,壁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访乌衣,寻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蓬窗罅,犹唱***花。”蕙风旧作,间有合者。《蝶恋花。甲午展重阳日,邃父招同半唐登西爽阁,子美因病不至》(刻入《锦钱词》)云:“西北云高连睥睨,一抹修眉。望极遥山翠,谁向西风传恨字,诗人在抵伤憔悴。有酒盈尊须拌醉,感逝伤离(端木子畴前辈,于数日前谢世)。何况登临地,鬯好秋光图画里,黄花省识秋深未。”西爽阁在京师土地庙,下斜街山西会馆,可望西山。
清初鸿词诸征士,当其荐举之初,本省渎考情形,甚非隆重之道,稍有崖岸者弗为也。相传康熙己未科,取中者五十人。授职后,为同僚所排诋,目为野翰林,且讥以诗曰:自古文章推李杜,而今李杜亦稀奇。
叶公懵懂遭龙吓,冯妇痴呆被虎欺。
若教此辈来修史,胜国君臣也皱眉。
阅歙县程春海侍郎(恩泽)所撰《湖南提督杨君继室龙夫人墓志序》(按:杨君名芳,一等果勇侯,谥勤勇)及武进张翰风先生(琦)《记杨军门龙夫人事》,事绝瑰玮。两家叙述,互有详略,兹参综缀录如左:夫人尤氏,四川华阳县人。幼读书,洞晓大义,温淑而敏断。年二十二归军门,时军门已贵显为总兵。嘉庆十乙年春,以宁陕镇总兵摄固原提督,夫人留宁陕署。先是,镇所辖兵六千名,例月给米折银三钱,遭匪贼蹂躏,物值益昂,所领不给食。军门白经略某具疏申请,议权加二钱,俟三载后再定议。及是,执事者停支待报,兵忍饥两月。夫人知将有变,使谓署总兵参将杨之震:“速借给以安其心,虑有它者。吾家当代偿之。”之震曰:“众兵恐我耳,乌敢反?且衅非由我,何惧?”更以威胁之,众益怒。七月六日,头人陈先能、陈大顺等请见曰:“吾辈将反,顾受大人恩至重,愿送太太去乃发。”夫人以义晓之,且曰:“汝等造反,而先免我,疑知情无以白。且我一妇人,去何为?宁死此耳。”挥众出。外委王清山,公之亲随也,贼令入卫,又分数十人守大门,约余人不得入。而公前所释教匪二百人,为之室家者,知有变,悉入守中门,曰愿以死报。是夜,贼遂杀参将及中军游击、城守营都司,焚南北二城,枪炮号哭之声不绝。妇女多从睡梦起,知贼不犯镇署,多就避,廊室为之满。时未叛者哗于内曰:“夫人勿死,我辈受主帅恩,贼入,当以死拒;脱不敌,主帅归,见我辈尸,见我辈心。”已叛者哗于外曰:“夫人勿惊,我辈受主帅恩,今迫而叛,不与夫人。即仇怨有避夫人侧者,亦不报也。”夫人端坐后堂,戒奴婢曰:“死生有命,敢号泣者惩之。”向明,陈先能等又请见。避难者皆绕夫人哭,乞勿纳。夫人曰:“愚哉,若辈欲入即入,孰能御之?请见则见,何惧为?”命启门,叛首数十人,手血淋漓,环伏堂下,痛哭曰:“我辈罪大恶极,将欲窜身山谷,缓须臾死。恐去后有惊及夫人者,求夫人行。”夫人大声谓曰:“若辈虽戕官,为首诚不可逭,于多人何尤?主帅旦夕归,且为若辈白其事于朝,非尽歼也。可各罢归伍。不然,斩我首去。”众曰:“我辈血誓同死生,能聚不能散。”乃舁舆以俟。夫人将升舆,避难者千数百人齐恸曰:“我辈死矣。”夫人复谕叛众:“此总总者须随我出,毋伤残。”众皆唯唯。于是,出婢子衣履,与在官眷属,结束先行。乃肩舆殿其后,出署。贼传呼立队,贼在五郎城者悉来。夫人叱之曰:“止何等狂悖,而犹循此规制耶?”始退。贼凡送二十里,至石泉县。县令陈某,闻警惶惧,民人惊窜者众。知夫人来,贼不敢逼,请夫人留。而总兵王兆梦至,夫人谓兆梦曰:“宁陕兵二千余,非尽反,首事者百余人耳。速驰谕,令缚头人来,事可定。”兆梦怯不敢往。夫人留六日,乃之兴安兄太守龙君署。越十有四日,公子承注生。会军门自固原策单骑驰千二百里入叛军,收降抚逸,笼束归伍。乃诛其尤凶横者,而众情汹汹,有悔降意。于是叛首蒲大方等,请于军门,往迎夫人,以测军门心,军门推诚待之,不介一奴,许其咸往。夫人方乳公子,未满百日,即冒雪抱公子,泰然登程。中途蒲大方与其徒王凤争,刀伤凤手。是日宿汉阴,夫人命借官刑具,坐中庭,召大方骂曰:“汝反叛,幸宥不死;更弄刀杖,又待反耶?”杖子四十,加桎梏焉。从者惶惧终夕。未至宁陕二十里,十九人偕大方固请,乃释之。初,夫人之行也,署中物不暇顾。后四日,石泉民请往取之,门洞开,阒无人,而一匕一箸无失者。有庖人朱子勇者,为贼所怨,夫人匿之复壁中。夫人已去,子勇入上房携铜盆出。遇贼,将杀之。子勇曰:“夫人命取盥具,汝杀我,汝自赍往耳。”摔铜盆于地。贼信之,竟得免。吁,亦奇矣。当军门抚叛卒时,自谓功足以赎过,且已革翎顶,宜无虑。夫人曰:“朝廷事自有法度,兵叛大案,不容任其咎者,非君而谁。”已而公果遣戍伊犁。后公自川返贵州,或劝带盐,可获利三千金,已积之舟畔矣。夫人曰:“以气机观之,未必能享多金,盍卜之?”公卜不吉,遂辞焉。行六十里,过黄瓜槽险滩,舟几覆,载重者皆溺,其才识固不可及也。夫人教子极严,善鼓琴,工画兰,时时为之不倦。居恒谓军门曰:“方寸静洁,则理胜欲;念虑牵萦,则欲胜理。人生最忌情流为欲。”斯言非寻常<门为>媛能道。
番禺有李星辉者,咏眼镜云:“白发几人非借力,红颜对尔独无情。”(见倪鸿《桐阴清话》)今日风气一变,凡绣闼仙姝,绛帷高足,莫不以晶片金丝之丽制,为春山秋水之美观。李诗对句,改无情为多情,庶几切当。
贺县于晦若侍郎(式枚)客岁自青岛移寓沪上,月前于旅次病殁。侍郎庚辰通籍后,以兵部主事居李文忠幕府有年,海内知名。嗣乃荐跻卿贰。丁未,充出使考查***大臣,曾自使署两上封奏,力纠***编查馆之失,一时传诵。国变后,叱诧悲愤,形容憔悴,日抱故国之思,有张苍水之忠忱,而无其事实。素与项城大总统交际甚深,芸台公子,尝受业于待郎者也。去夏,项城专使赍书青岛,聘其就参政一席,侍郎辞焉。兹得见其答书原稿,节录如左:参政一席,于鄙人性质,甚不相宜。前承公推举为考查***大臣,前后奏章,均可覆案,然亦不欲显有辞避,致负公知爱之深。尝托菊相代达私衷,事前已先与芸台有秋后来京之约。积病之后,尤畏炎蒸,一切情形,知蒙鉴及,良觌有日,统容面陈。承致食品多珍,拜领饱德,并惠川资优厚,本不敢当,谨留以为证行之券。回忆十年门馆,千尺深潭,受惠已多。大德不谢,本不应自外也。
其书首称“慰庭四兄大人”,末又别附数行,有云:“封题是官样文字,自应从同。函内是平日私交,不敢改二十余年布衣之旧。”抗节不移,于言外见之矣。
顾云美(苓)撰《河东君传》,有云:“宣德之铜,果园厂之髹器。”按:果园漆器,明永乐时制。《桐阴清话》云:“临川李芗甫观察(秉铨)在京师琉璃厂,购得髹漆木碗一进,面径七寸有奇,底口坦平,周身作连环方胜纹,雕镂工细,作深赤色。碗底有‘沆瀣同瓯’四字,正书阳文,浓金填抹,古色缤纷,系明代贡珍无疑。成果亭中丞思以汉玉盘易之,不可得。同人赋诗歌以宠异之。”
按:词云“手拈兰枝”,则必非《丛话》所述阿翠像砚,与湘兰面貌巧合者,彼像手不执兰也。周稚圭著有《金梁梦月词》、《怀梦词》,合刻为《心日斋词》,自命得南宋人嫡传,此词非其至者。
“枇杷黄,医者忙;橘子黄,医者藏。”宋陈藏一《话腴》引《世说》语。今人第知“槐花黄,举子忙”云云。斯语罕有知者。
九宫仙嫔,蚕神也,见《蜀郡图经》。今人但知马头娘。
南陵徐积余(乃昌)小檀栾室藏汉西王母镜,径汉尺七寸五分,背文六乳。一格画女仙,题“西王母”三字。一格一女鼓琴,一格一女折旋而舞,腰肢织长,手据地而足腾起。一格龙,一格兽独角而马蹄,一格一女羽衣若击球。按:《汉武帝内传》西王母命诸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许飞琼鼓震灵之簧,石公子击昆庭之金(按:上言“命诸侍女”,且与董双成、许飞琼同列,则石公子当是女人男名),婉凌华拊五灵之石。“此女所击物圆形(钲镯之属,后世乐器中有云锣,即小锣也),疑即所谓昆庭之金矣。其舞女腾起之足,织削若菱(拓本绝朗晰,双翘宛然,尖锐颖脱,非仅作弓式而已),可为汉时已有纤足之证。昔人或云始自唐,或云始自五代,殆不然矣。镜铭:”尚方作竟真大巧,上有山人不知老,渴饮玉泉兮“十九字。山,仙省。
飞向人间啄大屋,宾客欢笑妻孥愁。
一啄再啄金屋破,啾啾唧唧号未休。
初翔江之右,倏忽腾九州。
问制何自始,易竹乃废纸。
索长矩方规以圆,自一至九环无端。
呼龙喝凤揣梅竹,四座鸣对声关关。
宾极欢,主大醉,华灯四照开博台。
到门踟蹰惭妇孺,誓绝安阳旧博侣。
明朝见猎眉色舞,枭化为狼蝮为纟歇。
破人黄金吮人血,枯鱼过河泣何及。
自言我本不祥物,方将取汝子,弗廑毁汝室。
吾闻东晋陵夷铜驼没,大地五胡乱羌羯。
士夫饮博供清谭,牧猪奴辈亡人国。
天地鼎沸人消遥,千年时局将毋同。
沉沉大梦真竹醉,白昼黄昏为易位,咨余往射岂得已(用韩句)。
枭惊堕梁魂破碎,血其爪肉贯翎翅,焚减っ卵断噍类。
君不见万国人人习体操,强身强国五禽戏。
石襄臣少寇(赞清),贵州人。先是,知天津府数年,勤以敷政,严以持躬,吏慑其威,民怀其惠。咸丰戊午,英吉利犯天津,直督某走,太守以巨瓮二,贮水置堂阶曰:“彼入胁,则吾与妻死此。”未几,相国桂良与议和去。庚申,英吉利、法兰西人天津,督部以次,横被侮辱,其将卒分驻官廨,赞清坚持不为动,挥令去,曰:“断吾头可,衙署不让也。”一日,英将以五百人持兵入署,扶赞清坐肩舆,导入舍馆,曰:“非敢相难,闻有兵欲烧吾船,姑假君为镇耳。”赞清愤不食。仅数日,民情汹汹,重失赞清,蕲与英将拼命。英将惧,命之去。赞清不可,曰:“吾如何来,当如何归耳。”复命五百人前导,具肩舆送之。将则竖其指,称之曰:“真好官也。”天津扰数月,赞清迄未离府署。事闻,不次迁擢,官至刑部左侍郎。
霍山吴彦甫少寇(廷栋),为咸、同间理学名臣。母叶太夫人,博通书史。公四岁,即能授以经籍,过目成诵。有过,手挞之。公泣,太夫人曰:“汝头有鲠骨,痛吾手矣。”公捧母手拊摩再四,曰:“母再挞儿,可用纟圭纟由里也。”太夫人为之霁颜。公每欲着好衣,又欲以功名显,太夫人训之曰:“人以衣服爱汝慕汝,是汝徒以衣服重矣。功名者,傥来之物,无学问济之,何贵乎功名耶?”公恍然曰:“儿知之,天爵为贵。”太夫人曰:“然。”邻有质库,公尝嬉戏其中,司事某欲试之,闻公来,以碎金散置于地,自匿帐中。公入门见,即扬声止步不入,某起询之。公谓金在而不见人,脱遗失,岂能自白。某大惊叹。其后扬历中外四十余年,清操绝俗。引疾后,归无一椽,日食不给,处之晏然。时曾文正督两江,念公贫,值史秋节,欲以三百金赠,携以往,晤对良久。微询公近状,公答以“贫吾素也,不可干人”。文正唯唯,终不敢出金而去。公之亮节清风若此,育德培材,攸关母教,讵不然欤?自富贵利禄,中于人心,虽世家劭族,父诏其子,兄勉其弟,唯高官厚禄是计,甚且以夤缘奔竞,协肩谄笑,为家传秘密之心法,功名者傥来之物云云,求之士夫犹难,矧在阅闼,而叶太夫人倜乎远矣。
平湖朱菽堂漕帅(为弼),道光四年,由顺天府丞擢府尹。有蝗孽,单骑驰视。属官供张备,公曰:“吾为蝗来,若乃蝗我耶?”斯言颇近雅谑,却有至理。
王湘绮赋纸煤词,调寄《一萼红》,楚、蜀人士多和之。纸煤之制,卷径寸纸作长条,纸相属成侧理,如箸稍细,中通外直,吸淡巴菰者用以然火。大约有淡巴菰,即有纸煤,托始于明末,盛行于清初,多出闺人纤手。岁在甲辰,吴门柴琼,问字于余,素心晨夕,香初茶半,清事如昨。尝以纸煤三条,其一原式无变,其一曲其一端约寸许,其一曲其两端各寸许,嘱余集合成一字。审谛良久,忽然得之,则“乃”字也。原式无变之纸煤为第一笔,曲其一端者为第二笔,曲其两端者为第三笔。离神得似,极见惠心。
曩尝甄[B13f]“而”字故事矣(见《眉庐丛话》)。“乃”字故事,不及“而”字之多。其尤隽颖可喜者,乾隆某年,翰林馆课题《伛瘘丈人承蜩赋》,以“用志不纷,乃凝于神”为韵,时献县大宗伯纪文达(昀)方入词垣,课作押“乃”字官韵云:“沈几观变,耸肩第觉其成山;定息凝神,拄杖休嘲其似乃。”(按:唐无名氏《嘲伛偻人诗》:“拄杖欲似乃,插笏还肖及。”)又韩愈撰《董公行状》:“沐州自大历来多兵事,刘元佐死,子士宁代之,其将李万荣逐之。万荣为节度使三年,病风,其子乃复欲为,士宁之故监军使俱文珍,执之归京师。”以“乃”为名亦仅见。
明古吴刘晋充撰《天马媒》传奇,演唐人黄损事。损字益叔,连州人。先是,与妓女薛琼琼有啮臂盟。琼因谢客,牾权奸吕用之。损家传玉马坠一枚,绝宝爱。氤氲使者幻形为道人,诣损乞取,损慨赠之。未几,损应襄阳张谊之招,别去。用之以琼善筝上闻,即日召入后宫。损途次邂逅贾人裴成女玉娥。娥亦善筝,损闻筝顷,赋词极道爱慕,乘间掷与之。词云(见《缔缘》出):“生平无所愿,愿作乐中筝。得近佳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娥与损约,中秋夜继见于涪州,以父成是夕当往赛神,舟无人,得罄胸臆。损届期往,得娥船,娥属移缆近岸。甫解维,缆忽断,船流遽覆,娥溺焉。会琼母冯送女归,道涪,拯娥舟次,相待如母女也者。俄损状元及第,上疏劾用之误国。用之因劾损交通琼宫掖中。适张谊内转官京朝,旨付用之谊会审。谊伸损,得直,钦赐与琼毕婚,用之罢归田里。用之愤怒,其门客诸葛殷、张守一献计,谓入宫之琼,赝鼎也,真琼固犹在母所,盍往劫取?盖误以娥为琼也。氤氲使者知娥有急,托募化赠娥玉马,娥佩不去身。用之皎娥,马则见形,奔奋啮用之,阖府大扰,群以妖孽目娥。仍用葛、张计,以娥赠损,冀嫁祸损。损拒不纳,送女者委损门外而去。娥入见损,成眷属焉,玉马遂腾空而去。传奇关目,大略具此。按:《御选历代诗余》载损此词,调《望江南》(据《传奇》:损,咸通朝人,《诗余》损词,列温庭筠之后、皇甫松之前)。“生平无所愿”作“平生愿”,“纤手子”作“纤手指”。《诗余广选》云:“贾人女裴玉娥善筝,与黄损有婚姻约,损赠词。”云云(首句作:“无所愿,纤手子。”“子”不作“手”,与《传奇》合)。后为吕用之劫归第,赖胡僧神术复归损。此云胡僧,传奇则云氤氲使者幻形为道人也。又《粤东词钞》第一首即损此词,则传奇所演,未可以子虚乌有目之矣。
日本人作韵语,始于大友皇子。其《侍宴》诗曰:“皇明光日月,帝德载天地。三才并泰昌,万国拜丹墀。”“地”字读若平声耶,抑平仄通叶耶?曩阅海王村,见高丽国《试录》,诗题“如南山之寿,得寿字”,五言六韵,有诗,惜未录存。
武进余幼冰比部(光倬),道光丁未进士,授主事,升郎中。总办秋审处,虑囚详慎,不轻丽人于法。同治壬戌,江督何桂清始就逮至京,光倬实司审谳。据《大清律》,地方大吏逃奔蹶事,比照守边将帅失守城寨斩监候律,拟斩监候。情罪重,则拟斩立决,仍请上裁。时朝中大僚,多为桂清故旧,谓不当加重,冀缓其死。而给事中郭祥瑞等,复交章论劾,请速正典刑。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议覆,刑部主稿,光倬草奏曰:已革两江总督何桂清,身膺疆寄,受国厚恩,岂不知军旅之事,有进无退,守土之责,城存与存。况其时常州有兵有饷,并非不可固守,乃首先弃城逃避,致令全局溃散。望亭为无锡至苏州要冲,业经奏明,截留长龙船札营于此。乃并未身经一战,命杀一贼,忽于苏州失陷之前一日,率师船退驻福山海口。是其撤兵远遁,纵寇殃民,尤罪迹之昭著者。至刑部历年审办军营失事成案,均视此为轻,唯余步云系由斩候加至斩决,情罪相等。虽带兵提督与统兵总督稍有不同,然论疆寄则文臣视武臣为重,论重法则逃官与逃将同诛,论情节则闻警屡逃,非被攻被围变出不测者可比,论地方则全省糜烂,非一城一寨偶致疏防者可比。请仍照原拟从重,拟以斩立决。六月十三日奏上,得旨改为斩监候秋后处决。十月,竟奉特旨立决。论者谓光倬执法之力,有以致之。光倬困簿领久,殊{艹磊}{艹磋},不屑修边幅,都人士戏以“糟余”呼之(余、鱼音同)。顾生平伉爽重然诺,承鞫斯案,始终持正,尤踔跞可传。先是,狱方急时,桂清之私昵,或辇巨金置光倬榻,谋少通融;或怵光倬以危辞,皆不为动。盖当时巨公大僚,经强有力者为之道地,业已什九转圜。第光倬一瞻徇,其究军台效力而已。其卒能罪人斯得,上伸国法,而下快人心,俾继此守土握兵之臣知所戒儆,则光倬一夫当关也。明年,给事中博桂以部有剧盗越狱,复牵涉桂清谳案,劾光倬苛刻锻炼,下部案治,皆不得实。旋因屡被参劾,撤销京察一等及御史记名。未几以内艰归,遂不复出。
咸丰朝,曾文正创立湘军,军制四哨为营,营凡五百人,诸军遵用之。独王壮武(珍)不用,别为营制。左文襄初出,以四品京堂从文正治军,所募五千人,参用壮武法,有营有旗,旗凡三百二十人,不称湘军,别自号为楚军。楚军名由此起。近人辄以湘军、淮军对举,罕知湘与楚之各别者。
左文襄总制陕甘,并授钦差大臣,督办军务。上疏曰:“臣维西北战事,利在戎马,东南战事,利在舟楫。观东南事机之顺,在炮船练成后,可知西北事机之转,亦必待军营马队练成后也。春秋时,晋侯乘郑之小驷以御秦,为秦所败,是南马不能当西马之证;汉李陵提荆湖步卒五千,转战北庭,为匈奴所败,是步队不能当马队之证。”援据经史,读书得间。
日本人赏樱花,名曰樱花狩(见前),此闻之东友,彼都人凡郊行皆谓之狩。
曩选《臼辛漫笔》,有辨《茶余客话》记云郎事一则,比又得一确证,可补《漫笔》所未尽,因并《漫笔》原文,纟丽述如左。
《客话》云:云郎者,冒巢民家僮紫云,徐氏子(字九青)。儇巧善歌,与陈迦陵狎。迦陵为画云郎小照,遍索题句。王贻上、陈椒峰、尤悔庵诗皆工绝(相传迦陵馆冒氏,欲得云郎,见于词色,冒与要约。一夕,作梅花诗百首,诗成,遂以为赠。余曾于宾华盒得见九青小像,亟嘱同人工画者临抚一本,今犹在行箧,跣足坐苔石,憨韵殊绝)。一日,云郎合卺,迦陵为赋《贺新郎》词,有“努力做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之句。《惆怅词》云:“城南定惠前朝寺,寺对寒潮起暮钟。记得与君新月底,水纹衫子捕秋虫。”相怜相惜,作尔许情态,可见髯少年风致。冒子葚原尝语予云:“云郎后随检讨,始终宠不衰,晚归商丘家,充执鞭之役,昂藏高躯,黄须如猬,俨幽并健儿。或烛ㄠ酒阑,客话水绘园往事,辄掩耳执澜,如泻瓶水也(《漫笔》引《客话》止此)。比余收得阳羡任青际(绳隗)《直木斋全集》,有《摸鱼儿》词,为陈子其年吊所狎徐云郎云:”想当然,徐娘老去,再生还是情种。深闺变调为男子,偏向外庭恩宠。花心动,曾记得蹋歌玉树娱张孔。红丝又控,爱叔宝风流,元龙湖海,夙世定同梦。谁知道,才把余桃亲捧,玉容一旦愁重。从今省识莲花面,生怕不堪供奉。直惭悚,趁寒食清明,金碗埋青冢,髯公休恸。从古少年场,回头及早,傲煞侍中董。“吴天石评:”李夫人蒙面不见武皇,此有深意。非弥子瑕所晓。人皆为髯唁,君独为云幸,是禅机转语。“按:据此词,则是徐郎玉陨,尚在苕龄,何得有执御商丘之事。任吴并与迦陵同时,其词与评,可为确证。冒子葚原之言,殊唐突无据,决不可信也。且任词后段,及吴评”独为云幸“云云,若对葚原之言而发,是亦奇矣(《漫笔》止此)。
偶阅迦陵《湖海楼词》(卷二十)有《瑞龙吟》一阕,《春夜见壁间三弦子,是云郎旧物,感而填词》云:“春灯ㄠ,拌取歌板蛛萦,舞衫尘洒。屏间乍见檀槽,与秋风扇,一般斜挂。帘儿罅,几度漫将音理,冰弦都哑。可怜万斛春愁,十年旧事,恹恹倦写。记得蛇皮弦子,当时妆就,许多声价。曲项微垂流苏,同心结打。也曾万里,伴我关山夜。有客向潼关店后,昆阳城下。一曲琵琶者,月黑枫青,轻拢细砑。此景堪图画,今日怆人琴泪如铅泻。一声声是,雨窗闲话。”此词迦陵自作,视任词、吴评,尤为确证。诚如冒葚原所云:“讵犹作尔许情语耶。”大底刻溪之士,好为翻成案杀风景之言,往往莛可以楹,西施可以厉,此犹无关轻重者耳。云郎一称阿云,迦陵有《留别阿云〈水调歌头〉惆怅词》,凡二十首,为别云郎作(“城南定惠前朝寺”云云,其第十二首)。句云:“一枝琼树天然秀,映尔清扬照读书。”又云:“柳条今日归何外,只剩寒云似昔年。”又云:“寄语高楼休挟弹,鸳鸯终是一心人。”(审此二句之意,则迦陵别云郎,殆有所迫而然,非得已也)蒋大鸿撰《惆怅词序》:“徐生紫云者,萧郢州尚幼之年,李侍郎未官之岁,技擅平阳,家邻淮海,托身事主,得侍如皋大夫。极意怜才,遂遇颍川公子,分桃割袖,于今四年。虽相感微辞,不及于乱。若乃弃前鱼而不泣,弊轩车而弥爱,真可谓宠深绿鞲,欢逾绛树者矣。维时秋水欲波,元蝉将咽,公子乃罢祖帐而言旋,下匡床而引别。江风千里,讵相见期,厥有怊怅之篇,曲尽离忧之致。仆岂无情,何以堪此。伤心触目,曾无解恨之方。拊节和歌,翻然作助愁之歌。”云云。以诗及序考之,当日清扬照读,实只四易葛裘。葚原云“相随始终,迄于晚健”,灼然非事实矣。迦陵又有《题小青飞燕图诗》,序云:“娄东崔不凋孝廉,为余纨扇上书《小青飞燕图》,花曰小青,开艳者有九,一春燕斜飞其上,题曰:为其所题九青小照(宝华庵所藏九青小像,即崔不凋曾题之本)。后一日作,意欲拟九青于飞燕也,因题一绝(诗不录)。”又有《书小徐郎扇》诗,自注:“云郎侄也。”诗云:“旅舍萧条五月余,菖蒲花下独踌躇。宴前忽听莺喉滑,此是徐家第几雏。”又马羽长最爱云郎,见《惆怅词》自注。
《茶余客话》云:“北齐许散愁,自少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按:二语曾于明人某说部见之,不能举其名矣。《客话》未载明出处)夫以不登娈童之床,为卓行可表见,不几以分桃割袖为人之恒情耶。谛审斯言,殊有语病。
小红,姜白石侍儿,范文穆所赠也。白石《过垂虹》诗,有“小红低唱我吹箫”之句。汤玉茗侍儿亦名小红。乌程张秋水(铿)《冬青馆》甲集《过临川怀玉茗》诗,句云:“唯有《牡丹亭》院本,樽前重听小红歌。”自注:“小红,玉茗侍儿。”
阳历有月尽二十八日者,明谢肇氵制《五杂俎》引《景龙文馆记》云:“景龙四年,正月二十八日晦。”讵亦月尽二十八日耶?
黄彭年撰《刑部员外郎何君愿船(秋涛)墓表》:“咸丰初年,罢安徽抚幕,还京师,益究心经世之务。当谓俄罗斯地居北徼,与我朝边卡相近,而诸家论述,未有专书,乃采官私载籍,为《北徼汇正编》六卷,复增衍图说,为八十五卷。陈尚书孚恩言于上。命以草稿进,上览而称善,更命缮进,赐名《朔方备乘》。召见,由主事晋员外,懋勤殿行走。庚申之变,书亡,上询副本,黄侍郎宗汉,尽取君所藏稿,将缮写重进,而侍郎寓齐不戒于火,是书遂不复存。”云云。按:《朔方备乘》一书,见今确有传本,沪上有石印缩本(凡八册,密行细字),当是庚申亡失之书,为收藏家所得,付之剞氏耳。
李氏《音鉴》,为卷凡六。首卷释字、声、音、韵,五声、五音之类,二卷释字母、反切、阴阳、粗细之类,三卷释初学入门,四卷释南北方音,五卷释空谷传声,六卷《字母五声图》。分字母三十有三,以同母二十二字为诀。其无字空声,悉详注翻切,统以同母,叶以本韵,随字呼之,其音无不启齿而得,于音韵之学,不啻了如指掌。若闽、粤人不谙官音,得是书以研求,盖事半功倍云。李氏名汝珍,字松石,大兴人。
金烈女,休宁人。父云门,发逆之乱,以黄州知府殉节。贼之攻黄州也,太守先奉檄防守通城,而贼由蒲圻入,烈女随母及姊困危城中。城陷,将自裁,叔父瑾畲止之。女大言曰:“叔父何说也?吾第与贼一面即辱矣。”乃为母与姊整冠服,皆缢,然后从容自缢于旁,咸丰壬子十二月四日也,年二十二。夫烈女“面贼即辱”一言,所谓充类至义之尽。昔某贞妇,腕为人握,辄以利刃自断其腕,而烈女尤严絮有加焉,可以愧世之隳节易操,而曲为之辞以自恕者。烈女幼慧能诗,激烈有英气。太守尝以“吟风弄月”,戏命其孙属对,女适旁侍,应声曰:“立地顶天。”太守亟叹赏之,谓夫人曰:“惜哉,女子也。”所著诗曰《纫兰集》。
谢氏硕学方闻,淹贯群籍,《五杂俎》一书,分天、地、人、事四部,多有独到之处,心得之言。明人中若胡应鳞、曹能始堪伯仲,以视杨用修、陈眉公辈,相去不可道里计矣(蕙风曰:“钟彝出土多剥蚀,土何尝不克金;户址帖地积朽腐,土何尝不克木;地经粗锄辄坎{穴臼},金何尝不克土;刃遇坚节恒齿缺,木何尝不克金”)。
按:此调为吴梦窗自度曲,夷则商犯无射宫腔。今四声悉依梦窗,一字不易。余之为词,二十八岁以后,格调一变,得力于半唐。比岁守律綦严,得力于沤尹;人不可无良师友也。
曩自集句为楹联云:余唯利是视(见《左传。晋侯使吕相绝秦》),民以食为天(见《通鉴》贾闰甫谓李密语下句:“而有司曾无爱惜屑越”)。所谓吃饭主义也。
偶于友人处见集句楹联,上句“旧诗改处空留韵。”下句未佳,余易以“好书到手莫论钱”。斯愿未易偿耳。
牵牛去织女隔银河七十二度,见宋陈藏一《话腴》。
《大戴礼记。公符》第七十九:“推远稚免之幼志,崇积文武之宠德。”注:“免,犹弱也。”蕙风曰:“当作‘子生三年然后免子父母之怀’之‘免’字解。”
康熙七年七月,礼部题为“恭请酌复旧章,以昭政典事”,覆左都御史王熙疏内开:一顺治十八年以前,民间之女,未禁裹足。康熙三年,遵奉上谕,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官员会议,元年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其禁止之法,该部议覆等因,于本年正月内,臣部题定。元年以后,所生之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女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交付刑部责四十板流徙,其家长不行稽察,枷一个月,责四十板。该管督抚以下文职官员,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查立法太严,或混将元年以前所生者,捏为元年以后,诬妄出首,牵连无辜,受害亦未可知,相应免予禁止可也。
一康熙元年以前,考取乡会试,做八股文章。二年八月内,因上谕:“八股文章,实于政事无涉,自今以后,将浮饰八股文章,永行停止。唯于为国为民之策论表判中,出题考试,钦此。”自甲辰改制科,历丁未至康熙八年己酉,礼部题定,嗣后照元年以前例,仍用八股文章考试,俱奉旨依议。
夫禁缠足、废八股,皆清之末季所谓新政也。盖二百数十年前,而其几已动矣。天下事由敛抑入宽舒易,由宽舒复敛抑难,缠足、八股,皆束缚人之具,禁之废之,所谓由敛抑入宽舒也,则其事易行也。
宋宣和六年十二月,都城有卖青果男子,有孕而诞子,坐蓐不能收,换易七人,始分娩而逃去。兹事绝怪,殆未之前闻,其分娩奚自耶?又丰乐楼酒保朱氏子,其妻年四十余,忽生髭髯,长六七寸,疏秀甚美,宛然一男子之状。京尹以其事闻于朝,诏度朱氏妻为女道士(已上两事见《宣和遗事》)。明时有妇人生须,事出大家阃闼,尤奇。仁和孙夫人杨氏,名文俪,工部员外郎应獬女,礼部尚书余姚孙文恪公升之继室。诸子登进士榜者四人:太保吏部尚书清简公钅龙,礼部尚书铤,太仆卿钅宗,兵部尚书钅广,皆夫人教之。《四库提要》称有明一代以女子而工科举之文者,文俪一人而已。夫人髦而有髯,年过百龄,有诗集,刻入《武林著述丛编》丁丙跋云云。
《心经》偈云:“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明唐寅一号六如,用此。宋靖康元年,遣李邺使金军求和。邺归,盛夸虏强我弱,谓虏人如虎,使马如龙,上山如猿,下水如獭,其势如太山,中国如累卵。时号邺为“六如给事”。见《宣和遗事》。
《神异经》(汉东方朔撰)云:“西方深山有兽焉,面目手足毛色如猴,体大如驴,善缘高木,皆雌无雄,名绸顺。人三合而有子,要路强牵男人。”今沪上流妓(俗名雉妓),丙夜邀客于路,三五为群,奚啻数百十辈,当以“绸顺”名之。《神异经》又云:“西方日宫之外有山焉,其长十余里,广二三里,高百余丈,皆大黄之金。其色殊美,不杂土石,不生草木,上有金人,高五丈余,皆纯金,名曰金犀。入山下一丈有银,又一丈有锡,又入一丈有铅,又入一丈有丹阳铜,似金,可锻以作错涂之器。”按:此诚佳矿,殆五大洲所无。设令矿学家得而有之,其人必化为金犀。
按:唐李肇《国史补》载韩退之游华山,穷极幽险,心悸目眩不能下,发狂号哭,投书与家人别。华阴令百计取之,方能下。此事可作小鲁词第二句注脚。
歇拍云云。所谓鲜民之生,不觉词之凄抑也。
今人但知“槐花黄,举子忙”,不知“枇杷黄,医者忙。”(见前)按:《石林诗话》云:“前辈诗材,亦或预为储蓄。余常从赵德麟假子瞻所阅《渊明集》,末手题两联云:”人言卢杞是奸邪,我觉魏征殊媚妩。‘又’槐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或将以为用也。“据此,则”槐花黄“云云,斯语亦已旧矣,顾亦未详所出。
蜀姬薛涛之名见于记载夥矣,末见作薛陶者。宋李济翁《资暇录》有一则,辨以“松花笺”为“薛涛笺”之误,凡言薛涛,并改“涛”作“陶”,意者(避)其家讳耶。
《资暇录》云:“代呼驴为卫,于文字未见,谓卫地出驴,义在斯乎?一说以其有轴有槽,警如诸卫士胄曹也,因目为卫(按:《资暇录》凡应用”世“字处,并作”代“疑亦避家讳也)。”按:北魏关胜《诵德碑》凡“鸿胪”字,并作“鸿驴”。考“鸿胪”,即秦典客之官,掌诸侯及蛮夷降者。“鸿驴”云者,谓凡属附之国,举有保卫之责欤?《正字通》云:“驴鸣以正午及五更初,不舛漏刻。”鸿胪之职,主传声赞遵导。曰鸿驴者,取其宣达以时欤?亦作“鸿卢”。见《唐书。和逢尧传》。
“三才天地人,四始风雅颂”,“五行金木水火土,四位公侯伯子男。”皆相传以为绝对。明陆粲《说听》载一联云:“五事貌言视听思,七音宫商角徵羽。”(按:琴七弦,一宫、二商、三角、四徵、五羽、六少宫、七少商,即此七音之名。)亦谓不能有二。蕙风幼时,曾以“五子周程朱张”对“四杰王杨卢骆”。
《说听》云:洞庭叶某,商于大梁。眷妓冯蝶翠,罄其资,迨冻馁为磨佣。一日,在街头晒麦,冯适骑驴过,下驴走小巷中,使驴夫招叶,叶辞以无颜相见,强而后至。冯对之流涕曰:“君为妾至此乎?”出白金二两授叶,属更衣来访。如期而往,冯以五十两赠之。曰:“行矣,勉为生计。”叶恋恋不舍,随罄其资,仍佣于磨家。久之,邂逅如初。冯谓叶:“汝岂人耶?”要之抵家,重与十镒,且曰:“速作行计。倘更留,必以一死绝君念。”叶遂将金去,贸易三载,货赢数千,以其千取归老焉。夫蝶翠者,能与人十镒,其声价可知。顾犹骑驴,盖大梁近北省,丁明之世,犹有朴质之风焉。十年前,沪上征曲户轿捐,诸妓出应征召,则坐佣奴之肩以行。虞或坠也,则一手据其颅,虽年逾花信者亦然。奴若意甚得者,腰脚挺劲而趋风。又浙省江山船妓,凡登岸上船,皆佣奴作钟建之负,亦甚不雅观,不如骑驴之为愈矣。
《竹坡诗话》:“或问坐客:”渊明有侍儿否?‘皆不知所对。一人曰:“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责子诗》,雍名份,端名佚。雍、端皆小名)。’此岂非有侍儿耶?《懒真子》亦谓”雍端年十三,则固非一母,其为庶出可知“。蕙风曰:”安知其孪生也?“
白香山诗《同诸客嘲雪中马上妓》句云:“雪里君看何所以,王昭君妹写真图。”后人据此,遂谓昭君有妹。蕙风曰:“昭君有妹,事无足异。唯是昭君曾经出塞,故有雪中马上之说,讵其妹亦曾出塞耶?是诗殆比况之词,谓夫画中情景与昭君出塞相同。则马上之人,竟似昭君之妹耳。”
白乐天《修香山寺记》曰:“予与元微之定交生死之间,微之将薨,以墓志文见托。既而元氏之老,其臧获舆马绫帛洎银案玉带之物,价当六七十万为谢文之贽。予念乎生分,贽不当纳,往反再三,讫不得已,回施兹寺。凡此利益功德,应归微之。”云云。按:一墓志文而以七十万为贽,唐人重润笔至是,可以为侈矣。杜少陵诗《闻斛斯六官未归》云: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钱。
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
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
老罢休无赖,归来省醉眠。
白、杜二公时代相距不数十年,胡丰啬迥殊若是。意者,斛斯藻翰,远逊香山,唯是少陵故人,固宜健者,抑或嘱其作碑之人家世不逮元氏。然既有泐碑刻铭之举,即亦非甚简陋之家。昔人尝谓唐宋文人,为巨公掩,湮没不彰者,不知凡几。以此观之,即其及身遭际,已有穷达之不同,可知声气之习入人甚深,而寒士谋生之大不易矣。
按:据《小传》,子晋六十生辰,岁在丁酉,为顺治十四年,则是生于万历二十四年丙申。甲申入清朝,年四十七。确庵《娄江集》有《和陶挽歌辞哭毛子晋并序》云:“子晋弃我先逝,在己亥之秋七月,”盖年六十二也。又按:缪、傅二君所藏《确庵集》皆无《子晋小传》。
生平杯勺未能胜,劝客千觞欢不足。
笋舆迎我向园亭,夜夜纷纷奏丝竹。
妒杀杨枝鹦鹉歌,恼乱秦箫凤凰曲。
徐郎窈窕十五六,发覆青丝颜白玉。
昔之紫云恐不如,满座猖狂学杜牧。
(注:杨枝、秦箫、紫云,皆歌者)
秦箫秦箫调最高,当筵一曲摩云霄。
邯郸卢生横大刀,磨崖勒铭意气豪。
长安市上悬一瓢,义声能激□家獒(自注:歌邯郸、渔阳、义卢獒诸曲)。
一歌雨淙淙,再歌风萧萧。
三歌四座皆起立,欲招鸣鹤惊潜蛟。
喜如苏门啸,思如江潭骚。
怒如秦廷筑,哀如广武号。
引我万种之愁肠,生我一夕之二毛。
泪亦欲为之倾,心亦欲为之摇。
吁嗟乎秦箫,尔居楚地但解作楚歌,胡为乎辈壮慷慨,乃能为燕赵之长谣。
我爱秦箫声,不惜秦箫劳。
愿将议士忠臣曲,遍付秦箫缓拍调。
君不见,黄幡绰,敬新磨,嘲笑诙谐何足慕。
唯有知秋雷海青,凝碧啼痕感行路。
又《和有仲观剧断句十首赠别巢民》,其二云:十五徐郎舞袖垂,秦箫歌罢又杨枝。
魏公未是知音者,但有新词付雪儿。
秦箫北曲响摩天,刻羽流商动客怜。
拟谱唐宫凝碧恨,海青心事情伊传。
就诗意审之,当日秦箫按歌,殆必擅场生净,以彼铜琶铁板,非不氵风氵风移人,未如低唱曼声,尤为靡靡入听。此题咏所以弗及,而名字为之翳如也。确庵有心人,其所感触、出于征歌顾曲之外,不惜长言咏叹之耳。
光绪间,某京卿督学福建,值秋试,巡抚别有要公,学使代办监临,闱中戏占小词,调《减字木兰花》云:冷官风调,半外半京君莫笑。文运天开,体制居然学抚台。 尽人撮弄,线索浑身牵不动。何物相侔,请看京师大肘猴(都门影戏有所谓大肘猴者。“肘”字不可解,疑“种”之声转)。
出闱后,去诸幕友。并先与约:如有一人不笑,则学使特设为此君寿,或二人三人不笑亦如之;如皆笑,则幕友醵资宴学使。稿出,竟无一人不笑者,乃公同置酒,极欢而罢。
同治丁卯科,四川乡试,将军某代办监临。头场发题纸,每百张率九十五张,洎不敷分布,考生哗索,仅乃补发。又供给所循例奉监临院门包银壹千两,历届皆然,盖陋规也。是科门包入,因成色不足,退换至于再三。无名氏撰联云:“题纸发来九五扣,门包退换两三回。”
曩岁在甲辰,撰《兰云菱梦楼笔记》(时客常州),记王半塘侍御谏园居事甚悉,其折稿当时匆匆一读,以未经录存为惜。比由沤尹辗转乞借得之,亟录如左,并笔记亦节述焉。
余甚欲得此折稿,十一年于兹矣。秋阴积雨,沤尹携来共读,俯仰陈迹,销魂黯然。
妓之管领者名瑟长,《霞笺记传奇》(元无名氏撰,演李玉郎、翠眉娘事)第十三出《访求佳丽》科白云:“不免在教坊司唤瑟长来问它。”殆即绿巾跨木(见前笔)者之流亚欤?
《金史。忠义传》:“乌古论黑汉为唐邓元帅府把军官,权刺史,行帅府事。城中粮尽,杀其爱妾啖士。”此又一张睢阳,千古忍人,不图无独有偶。
《元史。英宗纪》:“至治二年闰五月癸卯,禁白莲佛事。”即今所谓白莲教也。
陆放翁《老学庵笔记》云:“永康军导江县迎祥寺,有唐女真吴彩鸾书佛《本行经》六十卷,多阙唐讳。今人但知彩鸾书《唐韵》矣。”女真即女冠,谓为女仙,亦属附会。
友人至自京师,持赠胶州女柯稚筠(劭慧)《楚水词》,偶一幡@@《减字浣溪沙。和凤孙二兄》,起调云:“叠叠山如绣被堆,盈盈水似画裙围。”颇有思致。近人某词句云:“裹衾如茧学红蚕。”意与柯词近似。又柯词《虞美人。过拍》云:“夕阳一线上帘衣,正是去年游子忆家时。”则渐近浑成矣。
明嘉靖中,周公相由天文生,历官钦天监监正,洞晓历算占候之术,尝与唐荆川先生反复辨难,其言曰:“候占星宿,不但知其分野度数而已;星之光色,各各不同,要须隔纸窗穿隙观之,一见其光,便知为某星,百不失一,方可言占候耳。”(见明顾起元《客座赘语》)此论为西国天学家所未及。
明陆粲《说听》载大梁妓冯蝶翠骑驴事(见前)。比阅《客座赘语》引《四友斋丛说》:“前辈服官乘驴者,在正、嘉前,乃常事,不为异。”又云:“顷孙冢宰丕扬尝对人言,其嘉靖丙辰登第日,与同部进士骑驴拜客,步行入部。”据此,则明之中叶,虽达官新贵,往往骑驴,何论妓女。《赘语》又云:“景前溪中允为南司业时,家畜一牝骡,每诣监辄乘之,旁观者笑之,亦不顾。”凡此质朴之风,盖至明末而已漓矣。
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