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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二十家小品》
施序
这一本集子的编选,我并不想曲撰出一些理由来,说是有一点意义的事。在我,只是应书坊之请,就自己的一些明末人的文集中选一本现今流行着的小品文出来应应市面而已。至于我为什么肯来做这个容易挨人讥讽的“选家”,这理由很简单,“著书都为稻粱谋”,著的书既没那么多,而“稻粱谋”却是每日的功课,便只好借助于编书了。
但是编一本书,也得使物稍微像个样子。所以我之所以尚能告无愧于本书的读者者,是在于我对于编选及标点此书时,自问并没有太草率了事。
本集中所选录的二十个晚明文人,从徐文长开始,以至于公安竟陵两大派,以及其他一些虽非属于公安竟陵,而思想文章都有点相近的作家,对于正统的明代文学说起来,差不多都是叛徒。
在政治上,这二十个人中间,大半都不会做过显赫一时的官,在文学上,他们也没有一个曾经执过什么文坛的牛耳。但是,因为对于显宦之反感,而有山林隐逸思想,因为对于桎梏性灵的正统文体的反感,而自创出一种适性任情的文章风格来,使晚明的文章风气为之一变,这二十个人却不妨可以说是一枝主军。
正因为是一群正统文学的叛徒,而且又不居显要,有政治的势力来为之后盾,所以这一群作家是随时在受指斥或攻击的。你主张山林隐逸,就骂你是标高要名,企图以隐士为做官的终南捷径;你主张文章要纯任性灵,就说你滥调浮辞,卑不足道,这种文人相轻,不估量一下对方的真价值,而一味以冷嘲热讽为攻击之资的情形,正与三百年后的今日一般无二。
所以本集的编选,除了尽量以风趣为标准,把隽永有味的各家的小品文选录外,同时还注意到各家对于文学的意见,以及一些足以表见各家的人格的文字。这最后一点,虽然有点“载道”气味,但我以为在目下却是重要的。因为近来有人提倡了明人小品,自然而然也有人来反对明人小品,提倡明人小品的说这些“明人”的文章好,反对的便说这些“明人”的人格要不得。提倡者原未必要天下人皆来读明人小品,而反对者也不免厚诬了古人。因此我在编选此集的时候,随时也把一些足以看到这些明人的风骨的文字收缀进去。譬如汤若士这个人,一般人大概只晓得他填词拍曲,是个侧艳的词章家,但看到他给朋友弟子的一些书信,对于当时朝野的一种卑鄙龌龊的愤懑,却不由的也见到此老在风流跌宕之外,原有一副刚正不阿的面孔。若徒以摹情说爱的词人目之,未足知汤若士也。
──民国二十四年三月 施蛰存记
《晚明二十家小品》
徐文长小品
○吕山人诗序
○叶子肃诗序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者,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出于已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逼肖,而已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若吾友子肃之诗,则不然。其情坦以直,故语无晦,其情散以博,故语无拘;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丰;盖所谓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就其所自得,以论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若曰某篇不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郦绩溪和诗序
○酬字堂记
○豁然堂记
○跋陈白阳卷
陈道复花卉豪一世,草书飞动似之。独此帖既纯完,又多而不败,盖余尝见闽楚壮士,裘马剑戟,则凛然若罴;及解而当绣刺之绷,亦颓然若女妇;可近也。此非道复之书与染耶?
○书朱太仆十七帖
昨过人家园榭中,见珍花异果,绣地参天,而野藤刺蔓,交戛其间。顾谓主人曰:“何得滥放此辈?”主人曰:“然,然去此亦不成圃也。”予拙于书,朱使君令予首尾声是帖,意或近是说耶?
○记梦
○其二
时人匿群山人家冷室,而群山乃壁河之东,非西也。韩生陪焉。诸监移节群城,五百及客无数,韩为之耳目,邀招以往。童子随者似东,似一二客踵至,辈伪扬曲至,卒曳以行。到一曲巷,某曰:“幸决某,”百等诺之。不百武,群山西上一白羊,大可如一驴,而脚高,逐一白大羊,眼并黄金色。百见之,怖而返走,误叫曰:“虎来!虎来!”某为大白羊所钳。钳项右,不伤亦不痛。十八年五朔梦。
○与马策之
发白齿摇矣,犹把一寸毛锥,走数千里道,营营一冷坑上,此与老牯踉跄以耕,拽犁不动,而泪渍肩疮者何异?噫,可悲也!每至菱┺候,必兀坐神驰,而尤摇摇者,策之之所也。厨书幸为好收藏,归而尚健,当与吾子读之也。
○与柳生
在家时,以为到京必渔猎满船马,及到,似处涸泽,终日不见双蹄寸鳞,言之羞人。凡有传全蹄缉缉者,非说谎,则好我者也,大不足信。然谓非鸡肋则不可,故且悠悠耳。
○简许口
惭享我公分庖之惠,令人每饭不下咽。顾无可仰答者,聊作墨君一枝,以见妙微。欲陈情素,益露酸寒。辟如锦绮满席,羔驮盈俎,贵介王孙,奕奕彬彬,方以裘马相雄,墙角忽出疏梅,不笑必厌矣,非公妙雅,宁易赏识耶?一笑。
○答张太史
仆领赐至矣,晨雪,酒与裘,对证药也。酒无破肚脏,罄当归瓮;羔半臂非褐夫所常服,寒退拟晒以归。西兴脚子云:“风在戴老爷家过夏,我家过冬。”一笑。
○答李长公
刘君来,得长公书,并银五两。前此亦叨惠矣,何劝笃乃尔耶,令人不可当。顾念老病渐逼,灰槁须臾耳,无可为报。如轮回之说不诬,定庶几了李源圆泽一段公案。闻勋业日隆,大用在即,即披甲跃马,三发小侯,破的而饮羽,买韩庐五明马适至,便牵往莲花峰顶,浮大白不计斗石,侍儿把琵琶,枨枨响万谷中,俨然突骑出塞之为者,此等豪筋侠气,定勃勃长在掌股间,正今日囊锥时事也。如相忆伯喈,便可呼虎贲坐饮耳。临书三叹。
○答何先生
先生以子文而谬奖鄙劣,鄙劣亦因子文而得知先生。是日饭我于斋,悉出篇札读之,既复描写风致,坐中俗客,亦翩翩欲飞,老朽庶几后尘,能不驰越?即山川缚我,吾岂橘柚也哉?知握手有日也。小诗画竹,略见区区。病起懒书,未悉倾慕。
《晚明二十家小品》
陆树声小品
○九山散樵传
○吴淞风味册后序
昔晋张翰仕齐王ぁ为东曹椽,一日因秋风起,思吴中莼菜,弃官归。翰归而ぁ败,人以是贤之。因翰而莼之名遂著吴中。方翰之仕于ぁ,计其非据,不欲合焉而濡其迹也,故决一去于几先,姑以托归思于莼也。而吴中之ぁ遂托于翰而名与之俱长,其高风所激,足以击轻重于时若此。今去翰之时,不啻千余年,吴中之风物犹故也,岂无有高致达识之士,兴起于翰之余风者乎?而词人韵士,往往寄之吟咏,抒写其托物之兴,因以寓怀贤仰止之思;即其乾没世味,饕荣利之饵者,思自释于厌饫之余,亦未尝不艳其为高,而姑以资口实,或以辱庸夫俗竖之口,而漫然无当于翰者;要之皆不足以系莼轻重。独以一莼之微,以托于翰也,与之俱传,而求所谓翰者,若寥寥焉!然莼为翰之所托,其风味既足与翰俱传,则托于翰而兴起其余风者,又安知将来之不有其人乎?予吴人也,出当明世,属尝以多病旅退,不待思秋风倦游,固非有托于翰,然不可谓漫然于翰之风味也。是岁已卯秋仲,予卧病长清净斋,颐浩寺僧饷余莼,而挟所谓《吴淞风味册》与俱,首列项侯二先生之序。二先生者,岂所谓托于翰而兴起者与?余不佞,为序其后。
○嘉树林小序
○砚室记
余性寡嗜好,平生所蓄,舍书中外,无长物。自为史官,蓄一端砚。及官南雍,得一砚,歙石也。已前后得石,属工理之,凡得砚者十,曰:“蓄此足矣,越十吾无取焉。”因自号十砚主人。椟藏之,题曰砚室。间一出之,置几上,兀傲相对。客有规余好之癖者,余曰:“癖此不犹愈于癖他好乎?”异日,客有具辨眼者,视之,举非佳品也。余曰地:“客知余癖砚矣,宁庸以佳品为癖乎?且昔之论砚者多矣,自欧阳永叔蔡君谟洪景伯推龙尾良者出端石上,而苏子瞻至列以牛后,乃复为罗文作传,岂物无定论,其轻重一出士人之喙耶?双安知余所蓄之果佳乎否乎也?如使余嗜而取必于佳,则珍玩殊品,世不有万于砚者乎?夫珍玩殊品,非有力者不能致,而往往规夺所好于他人,故不以移余之嗜。独余材薄无文,知嗜矣,不能为之重。以余之不足以重砚也。又何暇计其品之高下?虽然,如余之嗜砚,不移于珍玩殊品,则砚之托于余而见嗜也,安知不因以为重乎?然则余之癖未解也。”他日,璋子学书,出其一授焉,曰:“俟汝能书,吾将举全室畀之。”有问者曰:“此余家青毡也,惟勿以ぷ金例之。”十砚主人记。
○苦竹记
江南多竹,其民习于食┺。每方春时,苞甲出土,头角茧栗,率以供采食,或蒸沦以为汤,茹介茶Η以充馈,好事者目以清嗜,不靳方长,故虽园林丰美,复垣重扃,主人居尝爱护,及其甘于食之也,剪伐不顾,独其味苦而不入食品者,┺常全。每当溪谷崖陆之间,散漫于地而不收者,必弃于苦者也。而甘者至取之或尽其类。然甘者近自戕,而苦者虽弃,犹免于剪伐。夫物类尚甘,而苦者得全。世莫不贵取贱弃也,然亦知取者之不幸,而偶幸于充者,岂庄子所谓“以无用为用者”比耶?予庖舍之西南隅,有竹丛生,出败甓间,既非处于复垣重局,仅比于溪谷崖陆,散漫无收者,而不虞于剪伐,以其全于苦也。而过者方以苦竹藐之。予读庄子,适有味其言也,感而为之记。
○吴中黠客记
吴中黠客者,不知何许人,数变姓名,游吴越间,自称江湖散人,所至豪门贵士,无不投谒。锡有藏李将军画者,秘之。客往来习间,出示客,客以计私出之,属画者临模,纷墨缣素,可乱真矣。苏富人某氏者,素购李将军画。客随画者至苏,藏寺中,密引一市者持画款富人门。富人视画,绝欲得之,犹需一人平章,遣市者。稍出门,遇持真李将军画者争售,幸其未通主人,强之至寺,独先入语画者。画者颐张视客,客随出,引争售者语曰:“君画诚佳,然并售不两美,盖持归。他日有识真者,不妨重购,此两利俱全也。”许报十金为谢。客即引一刺诣富人。主人方展画就市者酬折,客至,不及屏,因举画质客。客逡巡起视,如出不意,第曰:“此必锡某氏物也。”主人益自信,客退,捐厚价得焉。画者乃与客分其价,割十金畀,客以报前争售者。然所设争售者,亦出客计,实无画也。居数月。锡所藏真李将军画者至。主人始悟向所收者是赝,复悔己对客时,失不谛视,不知所设以谬己者客也。事始终皆客主之,所规利良厚,而若不染指,可谓至黠。予闲居,见苏人有道其事者,谩识之。
○游韦庄记
王水部戒游韦庄,先一日,盛暑,集杨给舍所,约次日偕行。晨起,阴云透日,驰吏候杨子。俄杨子至,款骑邀予行。忽微雨洒道,童子挟双盖随行,出崇文门,南行五里许,雨甚,立马少驻。右视圆丘,云树泱漭,回瞻城阙出云雾中。予顾谓杨子曰:“此王右丞云裹帝城句中真景也。非余二人好奇,孰为拈出?”稍南,左折出,径草树夹步,中仅容骑,因却盖,用一人持马。予两人伛偻马上,雨叶飘洒,衣袂沾湿。少顷,至,入门解带,傍北扉坐。阴风漱户,予衣薄,起坐离立。杨子笑视予曰:“君胆薄怯此耶?”呼吏掩一扉。坐良久,雨止,循畦至池亭。亭面池,池纵可数亩,新荷覆水,修杨荫堤,绝类江南。坐顷,主至,促具觞予二人。时日光微漏,吏报亭午,轻飚扇暑,雨气蒸燠。予左坐当风,顾二君曰:“此陶元亮故人,吾一面当之矣。”因举杯相属。已移席就前舍,杯行数巡,复迁坐亭中。引觞浮白,互道家园之胜。日晡,散步入僧寺,少憩方丈缀茗。复闻轻雷隐隐,三人者乃聊骑而还。遥望故处,则暮色苍然矣。是日,冒雨一奇;客先至,候主人良久,一奇;会不弹棋,一奇;予素病不赴会,骑出不过里许是,日往返骑行二十里,日从二君游,晚能操笔以记,则又一奇也。
○燕居六从事小引
○题藏画
○题王云竹诗卷前
王云竹者,闽人也。往予与云竹同史馆,见云竹豪吟,数嘲之曰:“子苦吟,有唐人癖乎?”云竹不自苦,尤磨砺撷摘,不落常调。务奇倔,吐惊人语。为古体率效梁,已又弃梁,法汉魏。于唐律则仅推八大家,刘文房以下,不屑也。已而云竹诗顿高,众谓云竹善吟。云竹顾自许,每众中辄据案吟哦,出即推敲马上,于是京师士人皆谓云竹能诗。云竹且自嘲曰:“予癖中膏肓矣。”癸卯春,予谢告归,云竹手是卷过予曰:“贻子为别。”予第持归山中,置几案间,客凡以论诗过余山中者,指云竹卷曰:“见唐律乎?”于是山中人亦知云竹能诗,予有良友矣。然予自别云竹,去京师,又年,余云竹吟益力,诗且益工,意其体裁精造,又出汉魏齐梁间矣。惜予自此卷后,未闻嗣响。他日樽酒燕台,解橐论文,品拟风格,则此卷于云竹又出第二乘耶?
○题东坡笠屐图
当其冠冕在朝,则众怒群咻,不可于时;及山容野服,则争先快睹;彼亦一东坡,此亦一东坡;观者于此,聊代东坡一哂!
《晚明二十家小品》
李本宁小品
○空囊草序
○李成白诗序
○渔父词引
○绿天小品题词
○林和靖先生诗题词
○憨话题词
章晦叔书其所自得与古人遗言会心者为一编,名曰《憨话》。余读之,爽然。此吾家柱下史指也。其言若村若氵蜀,若昏若遗,若昧若辱,若偷若渝,若缺若屈,若拙若讷,大似不肖闷闷,顽且鄙,不一而足,皆憨法也。岂惟老氏,虞舜野人,尼父无知,颜愚曾鲁,非憨而何?惟其能憨,是以不憨。晦叔落落穆穆,不可得亲疏,不可得贵贱,不可得利害,其人憨,故其话憨耳。高以下为基,侯王日称孤寡不谷,晦叔布衣,非憨而何?称夫憨者,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一以己为牛,一以己为马;呼牛呼马,何所不应,晦叔而真憨也,余且呼为:“章憨,”必承响而应矣,奚论话哉?
○书萧元戎女乐图
○半石斋诗跋
方子谦携其友生邵少文所为诗,视不佞。既卒业,还问子谦,是诗也,而隶之半石斋者何?子谦曰:“少文才而数奇,久浮沉诸生中,得半石而奇之,立之斋前,行饭命酒,披帙鼓琴,朝夕卧起,曾不相离。意兴所会,就石上研墨点笔,沛然若或助之。已击石拊石而歌,若为答响者,尝与余言:”夫不有烂而补天,采而铸器,韫玉而辉,支机而织,诗当如其藻色。有声变于钟鼓,鸣于铜鱼,磬浮于泗滨,诗当如其音调,有煮如粮,液如花,髓如饴,赤如脂,炊如鼎,煎如盐,含之千日不食,诗当如其趣味。有五车载而不上,数十人合举而不动,诗当如其沉重。有治剑而切玉,树阵垒而江涨不移,诗当如其劲利。有坐而平罢,立而达穷,诗当如其情实。有履而登车,砻而成砥,诗当如其平正。有鞭而流血,款而受书,破而得印,刻而鲸吼,化而飞燕,诗当如其变化奇异,吾才得石之半,吾寄适于石,而为诗亦才得诗之半。“少文言云尔,使君以为奚若?”不佞怃然曰:“邵生薄言半也!谢灵运谓殷仲文读书半袁豹,才不减班固。桓温谓顾凯之体中痴黠各半。少文之痴半石,取桓之半赠之;其以半石而得诗也。取谢之半赠之,亦足雄视一方矣。”
《晚明二十家小品》
屠赤水小品
○唐诗品汇选断序
夫诗自性情生者也。诗自三百篇而降,作者多矣,乃世人往往好称唐人,何也?则其所托 兴者深也。非独其所托兴者深也,谓其犹有风人之遗也。非独谓其犹 有风人之遗也,则其生乎性情者也。夫性情有悲有喜,要之乎可喜矣。五音有哀有乐,和声能使人欢然而忘愁,哀声能使人凄怆恻恻而不宁。然人不独好和声,亦好哀声,哀声至于今不废也。其所不废者,可喜也。唐人之言。繁华绮丽,优游清旷,盛矣。其言边塞征戍,离别穷愁,率感慨沉抑,顿挫深长,足动人者,即悲壮可喜也。读宋以下诗,则闷矣。其调俗,其味短;无论哀思,即其言愉快,读之则不快,何也?三百篇博大,博大则诗;汉魏诗雄浑,雄浑则诗;唐人诗婉壮,婉壮而诗;彼宋而下何为?诗道其亡乎!廷礼高氏选《唐诗品汇》,其所取,博而博矣,精未也。乃黄观察公选之,加精焉,而又为之释断,然后唐人河岳之精灵,历百千载如在乎。则观察公之勤,奈何可眇小也?
○观灯百永序
昔人谓陆士衡:“人患才少,子患才多。”山川藏灵,风雅道尽;千百岁而后乃有王先生。先生天才藻逸,发为诗文,落笔 吐语,如决黄河之峡,抽春蚕之丝;其深无底,其出不止;无论雄文大篇,富积琼瑰,即观灯之咏,多至百首。布意绵密,寄兴婉丽,辞极雄入,旨归朗畅,移宫变征,尽妙极玄;语语作青霞之色,戛哀玉之声;吾以为尽,不知复自何来,胡其多而工也?夫物有一不为少,百不为多;多而不工,不如其已。夫众草易繁,而琼芝不盈亩;鱼目至多,而明珠不列肆;吾且为琼芝,吾且为明珠;第亦恨其不多耳。又进之而为玄霜绀雪,水碧空青;世人苦不得见,而灵境以为常玩;交梨火枣,麟脯凤髓,世人直闻其名,而至真以为常味;他人自少而拙,与王先生之多而工,则天之赋材之分也。诗到咏物,虽唐人犹难之,大家哲匠,篇章廖廖,岂非以写情境者易妙,体物理者难工也?今王先生之咏观灯,则富至百绝而奇思叠出,妙句天来,即先生不自知其所诣,而人又乌睹其化境哉?余少好吟咏,才不胜情,往往尚兴趣而管风骨,飘爽 之气多,而深沉之思少,及求先生诗于华实深 浅之间,则几悟矣。卓哉此道,吾师乎?吾师乎?
○李山人诗集序
○青溪集序
青溪者何?青浦也。青浦古田拳地,居云间西鄙,为泽国。空波四周,多鸥凫菱芡,景小楚楚。每乘月荡桨,如镜中游,九峰三泖落几席。湖上盖又有二陆先生墓云。余雅抱微尚,顷怀哲人,而余乡沈嘉则先生,就李冯开之吉士,适以七夕至。至即相与操方舟,出郭行游苇萧野水间。是夜云物大佳,天星并丽,余三人叩舷和歌,仰视青汉,因风而送曼声,乐甚。已复相携泛泖湖,登湖上浮屠。寻余立蹑天马,吊二陆祠,慷慨兴怀焉。盖流连三日,而开之别去,嘉则留斋头旬日,余退食即相与扬扌乞风雅,风咏先王,不及于政。嘉则得若千首,余诗与之略相等。先生发短矣,而心甚长,诸所撰结晚雄丽,神王哉!余与对垒,逡巡畏之。于是谋 刻先生诗,余与开之附焉,而用“青溪”命集。
○送董作念客部请告南还序
○海览
○与元美先生
长安人事,如置弈然,风云变幻,自起自灭,是非人我山高矣。南华先生云:“与其是尧而非桀,孰若是非之两忘。”诸君子下地狱种子,仆洗耳不闻也。乃先生之耳,无所用洗矣。赵汝师,落落然鸡群野鹤哉!然不离是非,此行谋石隐矣。仆又以为且不必尔,汝师在国家若狮豸,即喑喑无声,能令百兽震恐,以此为三千八百,他日名书上清,何急而息影灭迹也?闻先生近日神大王,甚喜。抱云雾长往,在先生固其所,海内君子,头颅种种脱就一官,辄丧其平生,老至而耄及,利令智昏耶?先生福德完矣。阳涤山品之约,颇有近耗不?
○与张肖甫司马
○与陆君策
往与足下醉西冷桥上,醉我家东湖,醉虎丘,醉峰泖,为日亦久,为欢亦畅,乃别来终抱耽耽,何耶?再别吴王试剑石下,与大帝陵口之别,微觉不同。陵口之别,握手踟蹰,数视日影,河梁之义,足为千秋凄凉。姑苏之别,追随竟日,撒手即行,差近草草,然仆以为草草之别,深于踟蹰,何也?畏别也。所畏者别,小迟则生情生恨,益不可任,故忍而断之,一麾辄往。然而别后之恨,又何何言?文通多情人,“黯然消魂”四字,描写真若画。君家元量当已行。八行计已达久,所幸有偕计之期,把握非远,不知此时仆尚在春明门否?临书惘然不尽。
○与君典
○答李惟寅
○在京与友人
○归田与友人
一出大明门,与长安隔世,夜卧绝不作华清马蹄梦。家有采芝堂,堂后有楼三间,杂植小竹,树卧上房厨灶,都在竹间。枕上常听啼鸟声。宅西古桂二章,百数十年物,秋来花发,香满庭中,隙地凿小池,栽红白莲,傍池桃树数株,三月红锦映水,如阿房迷楼,万美人尽临妆镜。又开有芙蓉蓼花,令秋意瑟。更喜贫甚道民,景态清冷,都无吴越间士大夫家艳气。
《晚明二十家小品》
虞长孺小品
○徐文长文集序
元美于鳞,文苑之南面王也。文无二王,则元美独矣。余衣青衿,揖王李于藩,李长鬓而修下,王短鬓而丰下,体貌无奇异,而囊括无遗,士所不能包者,两人颀伟之。徐文长,小锐之汤若士也。徐自诡江淹遗汤藻笔,意欲包汤,汤不应,徵余牍,余亦不应。囊空无士,而晚乃包瓠肥之,袁中郎所谓桓谭者矣往余开龙月玉文之馆,中郎与陶周望偕来,啖以饵食,有杨家果,中郎揉梅染饵,其间赤白,因问袁:“世文章谁为第一?”陶睨袁匿笑曰:“将无语长孺徐文长第一耶?”袁曰:“如君言,岂第二人耶?且让元美家钝贼第一耶?”偶诸生耳属壁衣,各骇诧,声稍稍出衣外。袁起大索:“此有贼党,可急逐之,令僵死中原白雪中。“余始知文长囊有此士,奉文长居然南面王矣。”当是时,文苑东坡临御,东坡者,天西奎宿也。自天堕地,分身者四。一为元美,身得其斗背;一为若士,身得其灿眉;一为文长,身得其韵之风流,命之磨蝎;袁郎晚降,得其滑稽之口,而已借光璧府,散炜布宝。四子之文章,元美得燔豕用胶之法,若士得烘石作字之法,文长得模书双雕并搏之法,而中 郎得酝酿真一酒之法,取以调剂诸子,独推文长,文长遂为第一。迨评《选传》,真为第一矣,无闻而骇诧者矣,第烧猪了元,和墨潘衡,不甘僵死,藉令展天屏,遮天溷,接文长之末光,亦十六星之分身也。异日颖出于囊,有利无钝,人各媚其主耳,不乃有南北朝乎?是余之调剂诸子也,奎形似履,双履不良于行,文,行远者也。
○李不器秋草诗序
○解脱集序
大地地,一梨园也,曰生,曰旦,曰外,曰末,曰丑,曰净。古今,六词客也,壤父而下,不施粉墨,举如末;陈王作净丑面,然与六朝初唐人,俱是贴旦;浣花叟要似外,李青莲其生乎?任华卢仝诸家,半丑半净,而乐天东坡,教化广大,***皆演,王维张藉韩子苍,所谓按乐多诙气,率歌工也。袁中郎自诡插身净丑场,演作天魔戏,每出新声,辄倨主客图首席,人人唱《渭城》,听之那得不骇?至抵掌学寒山佛,长吉鬼,无功醉士,并谓真乃中郎,且哂好音不好曲矣。头脱鸟纱,足脱凫鸟,口脱《迥波词》,身脱伥子之队,魔女魔民,惟其所扮,直不喜扮法聪 。若活法聪 ,则唱落花人是,顾阎罗老无如予何。中郎畏阎老哉?波波叱叱声几许,解脱中郎,定不人畏。
○潘庚生诗集序
○浮梅槛诗序
○云门游记引
贞父牵丝楚何,自释而越游,群望众壑,收为酒资胜具,寸组安能系傲吏耶?其言曰:“人林道自尊,”此独柯山片石,差可语耳。尚不中云门蒿枝,况复王谢辈几许侏儒耶?贞父业称林中尊贵,当尽摩古今侏儒之顶,诗纪出,宁让宛委藏书一头地乎?吾且出手,聊扶此堕。
○慧日峰记
慧日峰所以名,九耀借光也。陈思恭采一石,负宗镜之光者,被慧日名。自此石叠而上,神瑛青荧,多属贪狠廉贞,当是湖拥琉璃,悬流不泻,作空王罘ぜ矣。闻建塔起土而见砖。砖中矩砥列,盖堂云。升顶则日轮旭升,浮江映湖,江舟如叶,湖舟如凫;锦塘苏堤,游人如蚁,箫鼓隐隐,声如蜩螗,瓦如鳞,山如髻,则城中浙外之景也。回视木末,苍郁翠屏之外,凤山虎洞,杳霭无际矣。其支为莲花洞,绀石西引,碧薏缃藕,千房万窍,恍夏云之奇,米颠“琴台”孙放“鹤樊”在其下。
○愚公传
○秦山人传
○复胡敬所
○答陈建宇
○书座右
《晚明二十家小品》
汤若士小品
○赵乾所梦遇仙记序
○如兰一集序
○合奇序
世间惟拘儒老生,不可与言文。耳多未闻,目多未见,而出其鄙委牵拘之识;相天下文章,宁复有文章乎?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苏子瞻画枯株竹石,绝异古今画格,乃愈奇妙,若以画格程之,几不入格。米家山水人物,不多用意,略施数笔,形像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自非通人,谁与解此?吾乡丘毛伯选《海内合奇》,文止百余篇,奇无所不合,或片纸短幅,寸人豆马,或长河巨浪,汹汹崩屋,或流水孤舟村,寒鸦古木,或岚烟草树,苍狗白衣,或彝鼎商周,丘索坟典,凡天地间奇伟灵异,高朗占宕之气,犹及见于斯编,神矣化矣。夫使笔墨不灵,圣贤减色,皆浮沉习气为之魔,士有志于千秋,宁为狂狷,毋为乡愿,试取毛伯是编读之。
○王季重小题文字序
○耳伯麻承游诗序
○牡丹亭题词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于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传杜太事者,仿佛晋武都守李仲文,广州守冯孝将儿妇事,予稍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汉睢阳王收考谈生也。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耶?
○旗亭记题词
予读小史氏,宋靖康间董元卿事,伉俪之义甚奇。元卿能不忘其君,隐于仳离,某氏能归其夫,且自归也。最所奇者,以豪鸷之兄,而一女子能再用之以济,却金示衣,转变轻微,立侠节于闺阁疑之间,完大义于山河乱绝之际,其事可歌可舞。常语好事者,而友人郑君豹诜遂以浃日成之。其词南北交参,才情并越,千秋之下,某氏一戎马间归人,时勃勃有生气,亦词人之笔机也。嗟夫!董生得反南冠矣。独恨在宋无所短长于时,有以自见,使某氏之侠烈不获登于正史,而旁落于传奇。虽然,世之男子,不能如奇妇人者,亦何止一董元卿也?
○玉合记题词
○紫钗记题词
往余所游谢九紫,吴拾芝,曾粤祥诸君,度新词与戏,未成而是非蜂起,论言四方,诸君子有危心,略取所草,具词梓之,明元所与于时也。记初名《紫箫》,实未成,亦不意其行如是。帅惟审云:“此案头之书,非台上之曲也。”姜耀先云:“不若遂成。”南都多暇,更为删润讫,名《紫钗》,中有紫玉钗也。霍小玉能作有情痴,黄衣客能作无名豪,余人微各有致,第如李生才,何足道哉?曲成,恨帅郎多病,九紫粤祥各仁去,耀先拾芝局为诸生,ヘ能无能歌之者,人生荣因生死何常,为欢何不足,当奈何?
○邯郸梦记题词
○南柯梦记题词
○溪上落花诗题词
长孺们孺兄弟,似无着天亲,不绮语人也。一夕作《花溪》诸诗百余首,刻烛而就。予经时闭门致思,不能如其绮也。长孺故美容仪少年,几为道傍人看煞,妙于才情,万卷目数行下,加以精心海藏,世所云千偈澜番者,其无足异。独僧孺如愚,未尝读书,忽忽狂走,已而若有所会,洛诵成河,子墨成雾,横口横笔,无所留难。此独未宜异也,僧孺故拙于姿,然非根力不具者,以学佛故,早断婚触,殆欲不知天壤间乃有妇人矣。而诸诗长短中,所为形写幽微,更极其致,如《溪上落花诗》“芳心都欲尽,微波更不通,”“有艳都成错,无情乍可依,”不妨作道人语,至如《春日独当炉》:“卓女盈盈亦酒家,数钱未惯半羞花。”僧孺不近炉头,何知羞态?《七宝避风台》:“翠缨裙带愁牵断,锁得斜风燕子来。”僧孺未亲裙带,何知可以锁燕?《燕姬堕马》:“一道香尘出马头,金莲银凳紧相钩。”僧孺未曾秣马,何识香尖?《春闺怨》:“乳燕春归玳瑁梁,无心颠倒绣鸳鸯。”僧孺未经催绣,安识倒针?当是从声闻中闻,缘觉中觉耶?无亦定中慧耳。然予览二音,有私喜焉。世云学佛人作绮语业,当入无间狱。为此喜二虞入地,当在我先;又云慧业文人,应生天上,则我生天,亦在二虞之后矣。
○答王宇泰
来教令仆稍委蛇于郡县,或可助三迳之资,且不致得嗔,宇泰意良厚。第仆年来衰愦,岁时上谒,每不能如人,且近泣吾土者,多新贵人,气方盛,意未必有所挹,而欲以三十余年进士,六十余岁老人,时与末流后进,鱼贯雁序于郡县之前,却步而行,伺色而声,诚自觉其不类,因以日远。至若应付文字,原非仆所长,必糜肉调饴,作胡同中扁食,令市人尽鼓腹去,又窃自丑,因益以自远。其以远得嗔,仆固甘之矣。所幸鸡肋尊拳,长人者或为我一块耳。然因是益贫,田可耕,子可教,利用安身,仆亦有以观颐也。赵真宁书亦语及此,种种情事,悦之兄能为兄详之,总非诸笔能尽。
○答岳石帆
兄书谓弟不知何以辄为世疑,正以疑处有佳。若都为人所了,趣义何云?似弟习气矫厉,蚩蚩者故当忘言,即世喜名好事之英,弟亦敬之,未能深附也。往往得其疑。世疑何伤?当自有不疑于行者在。
○与岳石梁
石梁过我,风雨黯然。酒频温而易寒,烛累明而似暗;二十余年昆弟道义骨肉之爱,半宵倾尽。明日送之郡西章渡,险而汔济,两岸相看,三顾而别。知九月当更尽龙沙之概,见石梁如见石帆,终不能了我见石帆之愿也。
《晚明二十家小品》
袁伯修小品
○论文上
○论文下
○上方山四记△一
△二
自欢喜台拾级而升,凡九折,尽三百余级,始登昆卢顶。顶上为寺一百二十,丹碧错落,嵌入岩际,庵寺皆精绝,时花种竹,如江南人家别墅。时牡丹正开,院院红馥,沾薰游裾。寺僧争设供,山肴野菜,新摘便煮,芳香脆美。独不解饮茶,点黄苓芽代,气韵亦佳。夜宿庵方丈,共榻者王则之黄昭素也。昭素鼻息如雷,予一夜不得眠。
△三
昆卢顶之右,有陡泉,望海峰左,有大小摘星峰。大摘星峰极高。一老僧说峰后有云水洞,甚奇邃。余遂脱巾褫衣,导诸公行。诸公两手扶杖,短衣楚楚,相顾失笑。至山腰,少憩,则所为一百二十寺者,一一可指数。予已上摘星岭,仰视峰顶,陡绝摩天,回顾不见诸公,独憩峭壁下。一物攀萝疾走,捷若猿猱,至则面目黧黑,瘦削如鬼,予不觉心动,毛发悚竖,讯之僧也。语不甚了了,但指其住处。予尾之行,入小洞中,石床冰冷,趺坐少顷,僧供黄茅汤,予啜罢,留钱而去,亦不解揖送。诸公登岭皆称倦矣,呼酒各满引。黄昭素题名石壁。蛇行食顷,凡四五升降,乃达洞门。入洞数丈,有一穴甚狭,若瓮口,同游虽至羸者,亦须头腰贴地,乃得入穴。至此始篝火,一望无际,方纵脚行。数十步,又忽闭塞。度此则堆琼积玉,荡摇心魂,不复似人间矣。有黄龙白龙悬壁上。又有大龙池,龙盘踞池畔,爪牙露张,卧佛石狮石烛皆逼真。石钟鼓楼,层叠虚豁,宛然飞阁,僧取石左右击撞,或类钟声,或类鼓声。突然起立者,名曰须弥,烛之不见顶。又有小雪山大雪山,寒乳飞洒,四时若雪。其他形似之属,不可尽记。大抵皆石乳滴沥数千年积累所成。僮仆至此,皆惶惑大叫。予恐惊起龙神,亟呵止,不得则令诵佛号,篝火垂尽,惆怅而返。将出洞,命仆敲取石一片,正可作砚山。每出示客,客莫不惊叹为过昆山灵壁也。
△四
○西山五记△记一
△记二
△记三
△记四
△记五
余与伯典观裂帛泉毕,将行,余指东一山问寺僧,答去瓮山。余误记石经洞在此,偕伯典探焉。度桥而南,人家傍山,小具池亭,桔槔锄犁,咸置垣下,西湖当前,水田棋布,酷似江南风景。既至山下,仅一败寺,破屋颓垣,扁曰“圆静。”一僧作礼甚恭,予问石经无恙否,僧茫然不能对。乃共伯典辟寺后扉,蹑山颠,顽石纵横,无复所谓石经者,僧舍中残石断碣,悉经爬搜,有一石类磬,疑洞中物,相与嗟叹久之始归。暇日偶检《游名山记》,石经藏小西天,非瓮山也,不觉失笑。
○极乐寺纪游
高梁桥水,从西山深涧中来,道此入玉河。白练千疋,微风行水上,若罗纹纸。堤在水中,两波相夹,缘杨四行,树古叶繁,一树之阴,可覆数席,垂线长丈余。岸北佛庐道院甚众,朱门绀殿,亘数十里。对面远树,高下攒簇,间以水田。西山如螺髻,出于林水之间。极乐寺去桥可三里,路迳亦佳,马行绿阴中,若张盖。殿前剔牙松数株。松身鲜翠嫩黄,斑剥若大鱼鳞,大可七八围许。暇日曾与黄思立诸公游此,予弟中郎云:“此地小似钱墉苏堤。”思立亦以为然。予因叹西湖胜境,入梦已久,何日挂进贤冠,作六桥下客子,了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韵各赋一诗而别。
○岳阳记行
从石首至岳阳,水如明镜,山似青螺;蓬总下饱看不足。最奇者墨山仅三十里,舟行二日,凡二百余里,犹盘旋山下。日朝出于斯,夜没于斯,旭光东照,皆共一处。盖江水萦回山中,故帆樯绕其腹背,虽行甚驶,史觉濡迟耳。过岳阳,欲游洞庭,为大风所尼。季弟小修秀才,为《诅秀才文》,多谑语。薄暮风极大,撼波若雪,近岸水皆揉为白沫,舟几。季弟曰:“岂柳秀才报复耶?”余笑曰:“同袍相调,常事耳。”因大笑。明日,风始定。
○陶编修石篑
吴越间名山胜水,禅侣诗朋,芳园精舍,新铭佳泉,被兄数月占尽,真不虎此一归。而弟也,踯躅一室之内,婆娑数树之间,得意无处可说,虽居闹世,似处绝崖断壑,耳目所帅,翻助愁叹,乃知世外朋俦,甚于衣食,断断不可一刻不会也。岑寂中,读家弟诸刻,如笼鸲鹆,忽闻林间鸣唤之音,恨不即制修裂销,与之偕飞。家弟书云:“石篑无日不禅间一诗,弟无日不诗间一禅。”禅即不论,诗可录数篇教我。杖履所至,应有纪述,并乞录寄。燕中求友,亦甚艰难,近又寻得一人,曰颜与朴,相遇无几,又别去矣。此君气和骨硬,心肠洁净,眼界亦宽,第学问稍有异同处,家弟亟口赞叹,令弟今和倘得携,偕计入都,可得晤谈矣。社友颇参黄杨木禅,非是不聪明,不精神,可惜发卖向诗文草圣中去,一时雨散,关山万里,从此耳根恐遂不闻“性命”二字。熟处愈熟,生处愈生,亦可虑也。谢宛委从塞上来,闲谈二日,稍破寂寞,惜便别去。拙诗数首请正,聊见□□。
○答江长洲绿萝
○答陶石篑
《晚明二十家小品》
袁中郎小品
○叙姜陆二公同适稿
○叙竹林集
往与伯修过董玄宰,伯修曰:“近代画苑诸名家,如文徵仲唐伯虎沈石田辈,颇有古人笔意不?”玄宰曰:“近代高手,无一笔不肖古人者。夫无不肖,即无肖也,谓之无画可也。”余闻之,悚然曰:“是见道语也。故善画者,师物不师人;善学者,师心不师道;善为诗者,师森罗万象,不师先辈;法李唐者,岂谓其机格与字句哉?法其不为汉,不为魏,不为六朝之心而已。是真法者也。是故减灶背水之法,迹而败,未若反而胜也。夫反,所以迹也。今之作者,见人一语肖物,目为新诗。取古人一二浮滥之语,句规而字矩之,谬谓复古。是迹其法,不迹其胜者也,败之道也。嗟夫!是犹呼传粉抹墨之人,而直谓之蔡中郎,岂不悖哉!今夫时文,一末技耳。前有注疏,后有功令,驱天下而不为新奇不可得者,不新,则不中程故也。夫士即以中程为古耳,平与奇何暇论哉?”王以明先生为余从举师,其为诗,能以不法为法,不古为古;故余为叙其意若此。噫!此政可与徐熙诸人道也。
○谢于楚历[C052]草引
古云:“诗能穷人,”又云:“诗非能穷,穷者而后工也。”夫使穷而后工,曹氏父子当为伧夫,而谢客无芙蓉之什,昭明兄弟要以纨绮终也。唯云“诗能穷人,”大似有之。管城亲而牙筹疏,一不合也。气高语率,令人自远,二不合也。富者恶其厉缗,仇之若敌;贵者忌其厉官,避之若祟;三不合也。有一于此,皆足以穷,而况并之?故云:“一日执管,二朝废饔。”妻子之所羞,而宗党之所怒也。是物者,何益人秋毫事,而余辈酷嗜之?余与于楚交有年,初于歙,再于白下,于广陵,于燕市,每见必以诗相质,力追作者。今春忽于见浪,衣上尘寸许,是则梦想不及者也。问别来何所遇,嘿无语。试解其装,但见其诗益富,语益奇,而他无有。余喏曰:“谢郎穷若此,而诗不止,是中殆有鬼,非命也。善乎,坡公之谓王子玄也,有致穷这具而与子瞻为亲,又欲往求鱼直,其穷殆未易瘳也。”余才不逮古人,而穷不啻过之。世人之见余者皆唾,畏其气相沾染也。于楚访余深山,是余大幸,然两人者,其气味适足以相增益,甚非趋避之道也。于楚不能忍穷,幸且焚笔研,余亦从此改业焉。
○识伯修遗墨后
伯修酷爱白苏二公,而嗜长公尤甚。每下直,辄焚香静坐,命小奴伸纸,书二公闲适诗,或小文,或诗余一二幅,倦则手一编而卧,皆山林会心语,近懒近放者也。余每过抱瓮亭,即笑之曰:“兄与长公,直是一种气味。”伯修曰:“何故?”余曰:“长公能言,吾兄能嗜,然长公垂老玉局,吾凶直东华,事业方始,其不能行,一也。”伯修大笑,且曰:“吾年止是东坡守高密时,已约寅年入山,彼时才得四十三岁,去坡翁玉局,尚二十余年,未可谓不能行也。昔乐天七十致仕,尚自以为达,故其诗云:”达哉达哉白乐天,“此犹白头老寡妇,以贞骄人,吾不学也。”因相与大笑,未几而伯修下世。嗟乎,坡公坎轲岭外,犹得老归阳羡;乐天七十罢分司,优游履道,尚十余年。使盏兄幸而跻下寿,长林之下,兄倡弟和,岂二公所得比哉?弟自壬辰得第,宦辙已十三年。然计居官之日,仅得五年,山林花鸟,大约倍之,视兄去世之年,仅余四哉。夫兄以二老为例,故以四十归田为早,若弟以兄为例,虽即今不出,犹恨其迟也。世间第一等便宜事,真无过闲适者,白苏言之,兄嗜之,弟引之,皆奇人也。甲辰闰九月九日,弟宏道书于栀了楼。
○拙效传
石公曰:天下之佼于趋避者,兔也,而猎者得之,乌贼鱼吐墨以自蔽,乃为杀身之梯,巧何用哉?夫蒇身之计,雀不如燕,谋生之术,鹳不如鸠;古记之矣。作《拙效传》:
○虎丘
○上方
去胥六十里,而得石源,上方踞湖上,其观大于虎丘,岂非以太湖故耶?至于峰峦攒簇,层波叠翠,则虎丘亦自佳。徙倚孤亭,令人转忆千顷云耳。大约上方比诸为高,而虎丘独卑,高者四顾皆伏,无复波澜;平者远翠稠叠,为屏为障,千山万壑,与平原旷野相发挥,所以入目尤易。夫两山去城皆近,而游趋舍若此,岂非标孤者难信,入俗者易谐哉?余尝谓上方山胜虎丘,以他山胜。虎丘如冶女艳妆,掩映帘泊。上方如披褐道士,丰神物秀。两者孰优劣哉?亦各从所好也矣。乙未秋秒,曾与小修江进之登峰看月,藏钩肆谑,令小青奴罚盏。到夜半,霜露沾衣,酒力不能胜,始归。归而东方白矣。
○天池
○灵崖
○湘湖
萧山樱桃鸳鸟莼菜皆知名,而莼尤美。莼采自西湖,浸湘湖一宿,然后佳。若浸他湖,便无味。浸处亦无多地,方圆仅得数十丈许。其根如符,其叶微类初出水荷钱。其枝丫如珊瑚而细,又如鹿角菜。其冻如冰,如白胶附枝叶间,清液冷冷欲滴。其味香粹滑柔,略如鱼髓蟹脂,而清轻远胜。半日而味变,一日而味尽;比之荔枝,尤觉娇脆矣。其口可以宠莲嬖藕,无得当者。唯花之中之兰,果中之杨梅孬要,可异类作配耳。惜乎此物东不逾绍,西不过钱塘江,不能远去,以故世无知者。余往仕吴,问吴人张翰莼作何状,吴人无以对。果若尔,季鹰弃官,不为折本矣。然莼以春暮生,入夏数日尽,秋风鲈鱼,将无非是?抑千里湖中,别有一种莼邪?湘湖在萧山城外,四匝皆山。余游时,正值湖水为渔者所盗,湖面甚狭。行数里即返舟,同行陶公望王静虚旧向余夸湘湖者,皆大惭失望。
○天目一
数日阴雨,若甚。至双清庄,天稍霁。庄在山脚,诸僧留宿庄中,僧房甚精,溪浪激石作声,彻夜到枕上。石篑梦中误以为雨,愁极,遂不能寐。次早,山僧供茗糜,邀石篑起。石篑叹曰:“暴雨如此,将安归乎?有卧游下。”僧曰:“天已晴,风日甚美。响者乃溪声,非雨声也。”石篑大笑,急披衣起,啜茗数碗,即同行。
○天目二
○游盘山记
○云峰寺至天池寺记
○开先寺至黄崖寺观瀑记
○由水溪至水心崖记
○识张幼于箴铭后
○识张幼于惠泉诗后
○寄散木
散木近作何状,人生何可一艺无成也?作诗不成,即当专精下棋,如世所称小方,小李是也。又不成,即当一意蹴リㄐ弹,如世所称查八十郭道士等是也。凡艺至极精处,皆可成名,强如世间浮泛诗文百倍。幸勿一不成,两不就,把精神乱抛撒也。知尊多艺,故此相砥,勉之哉!
○龚惟长先生
○丘长孺
闻长孺病,甚念念。若长孺死,东南风雅尽矣,能无念耶?弟作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册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纛哉!家弟秋间欲过吴,虽过吴,亦只好冷坐卫斋,看诗读书,不得如往时携候子登虎丘册故事也。近日游兴发不茂苑主人虽无钱可赠客子,然尚有酒可醉,茶可饮,太湖一勺水可游,洞庭一块石可登,不大落莫也。
○汤义仍
作吴令,备诸苦趣,不知遂昌仙令,趣复云何?俗语云:“鹄般白,鸦般黑,”由此推之,当不免矣。人生几日耳,长林丰草,何所不适,而自若若是!每看陶潜非不欲官者,非不丑贫者,但欲官之心,不胜其好适之心;丑贫之心,不胜其厌劳之心;故竟归去来兮,宁乞食而不悔耳。弟观古往今来,唯有讨便宜人,是第一种人,故漆园首以《逍遥》名篇。鹏唯大,故垂天之翼,人不得而笼致之。若其可笼,必鹅鸭鸡犬之类,与夫负重致远之牛马耳。何也?为人用也。然则大人终无用哉?五石之瓠,浮游于江海;参天之树,逍遥乎广莫之野;大人之用,亦若此而已矣。且《易》不以龙配大人乎?龙何物也,飞则九天,潜则九地,而人岂得而用之?由此观之,大人之不为人用久矣。对大人言,则小人也,弟小人也,人之奔走驱逐我,固分,又何厌焉?下笔及此,近况可知。
○李子髯
髯公近日诗否?若不作诗,何以过活这寂寞日子也?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故有以弈为寄,有以色为寄,有以技为寄,有以文为寄地。古之达人,高人一层,只是他情有所寄地,不肯浮泛虚度光景。每见无寄之人,终日忙忙,如有所失,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更说甚么铁床铜柱,刀山剑树也,可怜可怜!大抵世上无难为的事,只胡乱做将去,自有水到渠成日子。如子髯之才,天下事何不可为,只怕慎重太过,不肯拼着便做,勉之哉,毋负知己相成之意可也。
○答陶石篑
寄来诗文并佳,古胜律,律胜文,至扇头七言律,尤为奇绝。昔白乐天谓元微之:“近日格律大进,当是熟读吾诗。”兄或者亦读仆诗耶?徐文长老年诗文,幸为索出,恐一旦人醋妇酒媪之手,二百年云山,便觉冷落,此非细事也。弟近日始遍阅宋人诗文,宋人诗长于格而短于韵,而其为文,密于持论,而疏于用裁,然其中实有超秦汉而绝盛唐者,此语非兄不以为决然也。夫诗文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欧苏矫之,不得不为巨涛大海,至其不为汉唐人,盖有能之而不为者,未可以妾妇之恒态责丈夫也。弟比来闲甚,时时想像西湖乐事,每得一景一语,即笔之于书,以补旧记之缺,书成可两倍旧作,容另致之。
《晚明二十家小品》
袁小修小品
○程申之文序
○殷生当歌集小序
○陈无异寄生篇序
○清荫台记
长安里居,左有园,多老松。门内亘以清溪,修竹丛生水涯,过桥,槐之一株,上参天,孙枝皆可为他山乔木。其余桃李枣栗之属,郁然茂盛。内有读书室三楹,昔两兄与予同修业此处。两兄相继成进士,举家皆入城市,而予独居此。夏日无事,乃于溪之上,槐之下,筑一台。台为青槐所覆,日影不能至,因名之曰清荫,而招客以乐之。虽无奇峰大壑,而远冈近阜,郁郁然攒浓松而布绿竹,举凡风之自远来者,皆宛转穿于万松之中,其烈焰尽而后至此,而又和合于池上芰荷之气,故虽细而清冷芬馥。至日暮,著两重衣,乃可坐。俯观鱼戏,仰听鸟音,予意益欣欣焉。大呼客曰:“是亦不可以隐乎?”
○爽籁亭记
○楮亭记
○游西山十记
△记一
出西直门,过高梁桥,杨柳夹道,带以清溪,流水澄澈,洞见沙石,蕴藻萦蔓,鬣走带牵,小鱼尾游,翕忽跳达,亘流背林,禅刹相接,绿叶浓郁,下覆朱户,寂静无人,鸟鸣花落。过响水闸,听水声汩汩。至龙潭堤,树益茂,水益阔,是为西湖也。每至盛夏之月,芙蓉十里如锦,香风芬馥,士女骈阗,临流泛觞,最为胜处矣。憩青龙桥,桥侧数武,有寺,依山傍崖,古柏阴森,石路千级。山腰有阁,翼以千峰,萦抱屏立,积岚沉雾。前开一镜,堤柳溪流,杂以畦田,丛翠之中,隐见村落。降临水行,至功德寺,宽博有野致,前绕清流,有危桥可坐。寺僧多习农事,日已西,见道人执畚者插著带笠者野歌而归。有老僧持杖散步胜间,水田浩白,群蛙偕鸣。噫,此田家之乐也,予不见此者三年矣,夜遂宿焉。
△记二
△记三
自玉泉山初日雾露之余,空柳市花弄,田畴轸畦间,见峰峦回曲萦抱,万树浓黛,点缀山腰,飞阁危楼,腾红酣绿者,香山也。此山门径幽遐,青松夹道里许,流泉淙淙下注,朱栏千级,依崖为刹,高杰整丽。憩左侧来青轩,尽得峰势,右如舒臂,左乃曲抱,林木绣错,伽蓝棋布。下见麦畴稻畦,潦壑柳路,村庄疏数,点黛设色。夫雄踞上势,撮其胜会,华榱金铺,切云耀日,肖竹林于王居,失秽都之瓦砾;医疗兹刹庶几有博大恢弘之风。至于良辰佳节,都人士女,连佩接轸,遗钗堕簪,绮雷锋从风,香汗飘雨,繁华钜丽,亦一名胜。独作者聘象马之雄图,无邱壑之妙思;角其人工,不合自然,未免令山泽之胜,息心望岫。然要以数十年这后,碧蚀于蛛丝,阶砌于苔藓,游人渐少,树木渐老,则恐兹山之胜,倍当刮目于今日也。
△记四
从香俯石磴行柳路,不里许,碧云在焉。刹后有泉,从山根石罅中出,喷吐冰雪,幽韵涵澹。有老树,中空火出,导泉于寺,周于廓下,激聒石渠,下见文砾金沙。引入殿前为池,界以石梁,下深丈许,了若径寸。朱鱼万尾,匝池红酣,烁人目睛,日射清流,写影潭底,清慧可怜。或投饼于左,群赴于左,右亦如之,咀呷有声。然其跳达刺泼,游戏水上者,皆数寸鱼,其长尺许者,潜泳潭下,见食不赴,安闲宁寂,毋乃静燥关其老少耶?水脉隐见,至门左,奋然作铁马水车之声,迸入于溪。其刹宇宏丽不书,书泉志胜怨。或曰:“此泉若听其喷溢石根中,不从龙口出,其岩际砌石,不令光滑,令披露山骨,石渠不令若槽臼,则刹之胜,恐东南未必过焉。”然哉!
△记五
香山跨山踞岩,以山胜者也。碧云以泉胜者也。折而北,为卧佛,峰转凹,不闻泉声。然门有老柏百许森立,寒威逼人,至殿前,有老树二株,大可百围,铁干Α枝,碧叶虬结,纡羲回月,屯风宿雾,霜皮突兀,千瘿万螺,怒根出土,磊块诘曲,叩之丁丁作石声。殿墀周连数日丈,数百年以来,不见日月。石墀整洁不容唾。寺较古,游者不至,长日静寂,若盛夏晏坐其下,凛然想衣裘矣。询其名,或云娑罗树。其叶若蔌,予乃折一枝袖之,俟入城以问黄平倩,必可识也。卧佛盖以树胜者也。夫山当以老树古怪为胜,得其一者皆可居,不在整丽。三刹之中,野人宁居卧佛焉。
△记六
△记七
△记八
△记九
△记十
○寄四五弟
山中已有一亭,次第作屋,辰起阅藏经数卷,倦坐亭上,看西山一带,推蓝设色,天然一幅米家墨气。午后,闲走乳窟听泉,精神日以爽健,百病不生。吾弟若有来游意,极好。三月初间,花鸟更新奇,来住数月,烟云供养,受用不尽也。
○寄八舅
○答夏道甫
○回君传
回君者,邑人,于予为表兄弟。深目大鼻,繁须,貌大类俳场上所演回回状,予友丘长孺见而呼之谓回,邑人遂回之焉。回聪慧,担娱乐,嗜酒喜妓入骨。家有庐舍田亩,荡尽,赤贫。善博戏,时与人赌,得钱即以市酒,邑人皆恶之。予少年好嬉游,绝喜与饮,邑人以之规予曰:“予辈亦可共饮,乃与无赖人饮,何也?”予曰:“君辈乌足与饮。盖予尝见君辈饮也,当其饮时,心若有所思,目若有所注,杯虽在手,而意别有营,强为一笑,随即愀然,身上常若有极大事相绊,不肯久坐,偶然一醉,勉强矜持,关防忍嘿。夫人生无事不苦,独把杯一刻,差为可乐,犹不放怀,其鄙何如?古人饮酒,惟恐不舒,尚借丝竹歌舞,以泻其怀,况有愁人在前乎!回则不然,方其欲酒之时,而酒忽至,如病得药,如猿得果;如久饿之马,望涯芳草,蹄足骄嘶,奔腾而往也。耳目一,心志专;自酒以外,更无所知,于于焉,嬉嬉焉,语言重复,形容颠倒;笑口不收,四肢百骸,皆有喜气,与之饮,大能助人欢畅,予是以日顾与之饮也。”人又曰:“荡子不顾家,乌足取?”予曰:“回为一身,荡去田产,君有田千顷,终日焦劳,未及四十,须回已白,回不顾家,君不顾身,身与家孰亲?回乃笑子,子反笑回耶?”其人无以应。回有一妻一子,然率在外,饮即向人家住不归,每十日送柴米归,至门大呼曰:“柴米在此,”即去。其妻出取,已去百步外矣。腰系一丝囊,常虚无一文。时予问回曰:“虚矣,何以为计?”回笑曰:“即至矣,即实。”予又谓曰:“未可用尽。”回又笑曰:“若不用尽,必不来。”予曰:“何以知之?”曰:“我自二十后,无立锥地,又不为商贾,然此囊随尽随有,虽邑中遭水旱,人多饥焉,而予独如故。予自知天不绝我,故不营。”予曰:“善。”回丧其子,予往慰之,回方醉,人家招之来,笑谓予曰:“绝嗣之忧,宁至我乎?”相牵入酒家,痛饮达旦。嗟乎!予几年前性刚命蹇,其牢骚不平之气,尽寄之酒,偕回及豪少年二十余人,结为酒社。大会时各置一巨瓯,较其饮最多者,推以为长。予饮较多,已大酣,恍惚见二十余人皆拜堂下。时月色正明,相携步斗湖堤上,见大江自天际来,晶莹辉朗,波涛激岸,汹涌滂湃,相与大叫,笑声如雷。是夜城中居民,皆不得眠。今予复以失意就食京华,所遇皆贵人,不敢过为颠狂,以取罪戾。易州酒价贵,无力饮,其余内酒黄酒不堪饮。且予近益厌繁华,喜静定,枯坐一室,或有两三日未饮时,量日以退,兴日以索;近又戒杀,将来酒皆胥戒之,岂能如曩日之豪饮乎?而小弟有书来,乃云余二十少年皆散去,独回家日贫,饮酒日益甚。予乃叹曰:“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晚明二十家小品》
曹能始小品
○古文自序
○尹恒屈诗序
○丘生稿序
余去年潞河与丘生别,和以其所作文,欲余题数言,余第应之而已,未有以复也。兹间关自长安来,访余于鸡鸣山下,索之不置。余念别生一年所矣,日之不能不逝也;地之不能不迁也;友朋之不能无聚散;时事之不能无低昂也;独吾肉人相对慰藉如平生,讵能忘情哉!情之所关,则亦聊为记之而已。后之为梦寐,为感慨,未必不因之矣。若生之文,是非可否,则生以为如是,而余未必以为如是也。余以为如是,而人又未必以为如是也,余乌能定之。
○钱伯庸文序
今之作文者,如人相见。作揖曲躬之际,阔别致谢,寒温者尽。及基执茶对坐,别无可说,不过再理前词,往往重复。又如俗人唱曲,以一句为数句,以一字为数字;不死不活,希图延场,及其当唱之处,又草草读过而已。噫!此所谓时套也。今之作揖不如是,则人必怪之;唱曲不如是,则无人击节赏音。作文之趋于时尚,亦如是矣。其病在于无师友传授,而少浸润之于义理,徒逞其私臆购,求作新奇,不知反落俗套矣。钱生伯庸,其家师于岳水部之初,以之初书谒见于予。予观其人,不为时俗所染,岂非欲随地求师,而汲汲于义理者?予愧浅率,不足以答伯庸。伯庸归,试以其文质之尔师之初。之初之作人,无时套者也,其论文亦如之。
○洪涯游稿序
○洪汝含鼓山游记序
○叶君节秋怀诗跋
予观《诗说》曰:“春,至艳也,女感之而悲;秋,至爽也,士感之而悲。”然非爽艳不能以相悦,岂二序凉燠时,顾颛自为政耶?秋之色素,衷相喻者谁也?秋之韵长,兴相属者谁也?则非丈夫士不能,而非妇人女子所能辨也。予复有说焉,咏美人者,必以花草;咏花草者,又必以美人。山水之佳者,固入画图;图画之佳者,又肖乎山水。是故国风发而不淫,相如言工于形似,此皆诗家之正脉,韵士之极致也。予甥叶君节少年爽朗,刚肠素臆之士,乃其为秋怀诗,则若寤寐美人,而驰情于佳冶者。虽曰凛哉秋之为气,殊轻柔宛转,不胜可怜春也。此固文人所藉以遣其笔端而漱芳含润者,若必举其人以实之,指其事以证之;则亦不但痴人前说梦矣。
○春风楼记
○游武夷记
《晚明二十家小品》
黄贞父小品
○鸿苞序
○金玄朗于讴序
○南太史饮酒集杜小序
朱进父用杜子“浅把涓涓酒”二句,作饮酒诗十六首,而南太史子兴竟集杜句为之,得三十六首。两公俱称绝调,而为太史更难。何者?我与我周旋易,而我与人相代而竟作我,非谐情合体,仿性纾才不能也。昔庄惠游濠梁之上,惠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请以此下一转语曰:“子兴非少陵者,安能集众少陵之为一少陵,而又有我在也?”然则古今才子非诗非酒,而有所以为诗酒人之雄者,览斯集可三叹焉。
○玉版居记
○岑山游记
○浮梅槛记
客夏游黄山白岳,见竹筏行溪林间,好事者载酒从之,甚适。因想吾家西湖上。湖水清且广,雅家此具,归而与吴德聚谋制之。朱栏青幕,四披之,竟与烟水云霞通为一席,冷冷如也。按《地理志》云:“有梅湖者,昔人以梅筏,沈于此湖,有时浮出。至春则开花,流满湖面。”友人周本音至,遂欣然题之曰浮梅槛。古今人意,同不同未可知也。书联者二:“一曰‘湍回急沫上,缆锦杂华浮。’一曰‘指烟霞以问乡,窥林屿而放泊。’”每花月夜,及澄雪山阴,予时与韵人禅衲,尚羊六桥,观者如堵,俱欢西湖千载以来未有。当时苏白风流,意相不及此人情喜新之谭。夫我辈寥廓湛妙之观,岂必此具乃与梅湖仙人争奇哉?聊述所自,以贻观者。
○题戴生病记
往予与苇航禅师山居时,偶言“昨梦不祥,奈何?”渠曰:“梦已勿忆。忆,又一梦也。”又言:“病后亦勿忆病。”予以为不然。梦而忆梦,则忧虞怦营,无所不至,佛氏所谓颠倒梦想,惑将不解。病后勿忆病,则追欲偿,好见猎而攘臂,后将不可为。盖忆梦,病疑;勿忆病,病忘。忘之为身害,滋甚矣。雄霸无过齐小白,而中兴之王无过刘秀。要其创基保业无他术,管子曰:“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冯将军亦言:“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善哉!戴生之为《病记》也,其亦槛车巾车意乎?涉水知寒,热火知热;前车覆,后车诫;可以保身,可以广业。戴生而自读其所记,胜于读岐轩《素问》,嵇康《养生论》多矣。或曰:“雨过爽来,太虚岂无忘雨乎?”予笑不答,第喜戴生之能无忘病而书之。
○题懒园记
无地间人,懒者多矣,而独一嵇叔夜当之,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