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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艳史-明-齐东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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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隋炀帝艳史-明-齐东野人

《隋炀帝艳史》

简介

明代齐东野人编著,凡四十回,故事内容主要写隋炀帝的各种奢靡生活,作者大量参考唐宋的笔记小说,作者于崇祯辛未年(1631年)自序:“构《艳史》一编,盖即隋代炀帝事而详谱之云。”“根据《大业杂记》、《隋遗录》、《海山记》、《开河记》、《迷楼记》诸书,很少虚构。”《凡例》又云:“今《艳史》一书,虽云小说,然引用故实,悉遵正史,并不巧借一事,妄增一语,以滋世人之惑。”

  小说之言,不见正史,均为演义,不可信之!

  小说在“巍焕无非民怨结,辉煌都是血模糊”的基调中,淋漓尽致地展示了隋炀帝杨广荒淫骄奢、纵欲无度,终至亡国覆朝、身败名裂的一生。

  小说以正史和宋人的笔记小说为基本素材,加以组织和敷衍,既不违背史实,以不拘史实,脉络清晰,描写细腻,文笔清新自然;有话本小说的畅达而无其鄙俗,有文人散文的典雅而无其晦涩,达到了比较高的艺术成就。

第一回隋文皇带酒幸宫妃 独孤后梦龙生太子

第二回饰名节尽孝独孤 蓄阴谋交欢杨素

第三回正储位谋夺太子 侍寝宫调戏宣华

第四回不发丧杨素弄权 三正位阿摩登极

第五回黄金盒赐同心 仙都宫重召入

第六回同钓鱼越公恣志 挞宫人炀帝生嗔

第七回选美女越公强谏 受矮民王义净身

第八回逞富强西域开市 擅兵戈蓟北赋诗

第九回文皇死报奸雄 炀帝大穷土木

第十回东京陈百戏 北海起三山

第十一回泛龙舟炀帝挥毫 清夜游萧后弄宠

第十二回会花荫妥娘邀宠 舞***丽华索诗

第十三回携云傍辇路风流 剪彩为花冬富贵

第十四回炀帝读史修城 庆儿拯君魇梦

第十五回怨春偏侯夫人自缢 失佳人许廷辅被收

第十六回明霞观李 北海射鱼

第十七回袁宝儿赌歌博新宠 隋炀帝观图思旧游

第十八回耿纯臣奏天子气 萧怀静献开河谋

第十九回麻叔谋开河 大金仙改葬

第二十回留侯庙假道 中牟夫遇神

第二十一回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

第二十二回美女宫中春试马 奸人林内夜逢魑

第二十三回陶榔儿盗小儿 段中门阻谏奏

第二十四回司马施铜刑惧佞 偃王赐国宝愚奸

第二十五回王弘议选殿脚女 宝儿赐司迎辇花

第二十六回虞世南诏题诗 王令言知不返

第二十七回种杨柳世基进谋 画长黛绛仙得宠

第二十八回木鹅开河 金刀斩佞

第二十九回静夜闻谣 清宵玩月

第三十回幸迷楼何稠献车 卖荔枝二仙警帝

第三十一回任意车处女试春 乌铜屏美人照艳

第三十二回方士进丹药 宫女竞冰盘

第三十三回王义病中引谏 雅娘花下被擒

第三十四回赐光绫萧后生妒 不荐寝罗罗被嘲

第三十五回来梦儿车态怡君 裴玄真宫人私侍

第三十六回下西河世民用计 赐双果绛仙献诗

第三十七回水饰娱情 鉴形失语

第三十八回观天象袁克进言 陈治乱王义死节

第三十九回宇文谋君 贵儿骂贼

第四十回弑寝宫炀帝死 烧迷楼繁华终

第一回隋文皇带酒幸宫妃独孤后梦龙生太子词曰:试问水归何处?无明彻夜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新月似银钩。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至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两行金线柳,依旧缆扁舟。

诗曰: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为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花》!

御街行路客,行路悲春风。

野老几代人,犹耕炀帝宫。

零落池台势,高低禾黍中。

千里河烟直,青桐夹岸长。

天洼同此路,人语各殊方。

草市迎江货,津桥税海商。

回看故宫柳,憔悴不成行。

炀帝行宫泗水滨,数株弱柳不胜春。

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

汴水东流无限春,隋家宫阙已成尘。

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

柳塘风起日西斜,竹浦风回雁弄沙。

炀帝春游古城在,坏宫芳草满人家。

燕语如伤旧国春,宫花一落旋成尘。

自从一闭风光后,几度飞来不见人。

风吹城上树,草没城下路。

城里月明时,精灵自来去。

昔人登此地,丘陇已前悲。

今日又非昔,春风能几时?

这几首诗词,不道那茅茨士阶,唐虞的事业;不问那胼手胝足,夏禹的生涯;也不管那吊民伐罪,汤武的公案;也不理那龙争虎斗,秦汉的是非。想着那肉林酒海,虽受用而近粗;若论那骊山烽火,纵欢娱而亦俗。单表那风流天子,将一座锦绣江山,只为着两堤杨柳丧尽;把一所金汤社稷,都因那几只龙舟看完。一十三年富贵,换了百千万载臭名。毕竟谁是谁非,始末俱在,请略道一二。

话说自炎汉失祚以来,后边继三国而起者,乃是晋、宋、齐、梁、陈、隋,称为六朝。你道那六朝是谁?第一朝晋帝,复姓司马,名炎,乃是魏臣司马懿之孙,篡位为帝,在位二十五年,相传一十五帝,共历一百五十六年天下。第二朝宋帝,姓刘名裕,乃是彭城人。原卖履为业,后来篡晋为帝,在位三年,相传八帝,共历六十年天下。第三朝齐帝,姓萧名道成,乃是汉萧何二十四代玄孙。篡宋为帝,在位四年,相传七帝,共历二十四年天下。第四朝梁帝,姓萧名衍,乃是兰陵人。篡齐为帝,在位四十八年,相传四帝,共历五十四年天下。第五朝陈帝,姓陈名霸先,乃是吴兴人,汉太丘长陈实之后。篡梁为帝,在位三年,相传五帝,共历三十二年天下。第六朝隋文帝,姓杨名坚,小字叫做那罗延,乃弘农华阴人。原是汉杨震第八代玄孙,篡北周为帝,在位二十四年,相传四帝,共历三十八年天下。六朝通历过三百五十年天下。

原来这六朝,虽然各有国号,绍袭正统,名为天子,其实天下微弱,偏安江左,叫做南朝。中原一带地方,倒被汉主刘渊、赵主石勒、秦主苻坚、燕主慕容、魏主拓跋诸胡人占了,叫做北朝。此时天下刀兵,朝更夕变。南朝也是主弱臣强,递相篡夺;北朝也是主弱臣强,递相篡夺。南朝传位至陈后主在位时,北朝魏恭帝已被冢宰宇文觉袭了大位,改国号为周。隋文帝的父亲杨忠,原是魏臣,后因天下归了周主,他也就随便改做了周家臣子,屡次有功,周主封他为隋国公。后来杨忠死了,文帝就袭封父亲的旧爵,执掌朝政。文帝为人性情猜忌,好任智术。到周宣帝传位与周天元皇帝的时节,文帝见他骄侈昏暴,遂有阴谋天下之心,行政务为宽大,凡是苛酷之政,尽行革去,史外俱大悦服。到大象三年,天元暴殂,宣帝见天下大势已归文帝,遂下诏逊居别宫,奉皇帝玺绶禅位于文帝。文帝也不让三让再的推辞,竟即了大位,国仍号隋,改年号为开皇元年,北方遂尔安定。

此时江南的风俗渐荡,人人喜的是风流,爱的是词赋。那陈后主,也不管天下败亡,百姓愁苦,高筑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外则与群臣饮酒赋诗,内则与宠妃张丽华歌《玉树***花》诸曲,日夜淫纵,以图快乐。哪晓得繁华不是常享之物,国家非行乐之常一旦被隋文帝探知此等光景,遂遣高顷、杨素、韩擒虎、贺若弼诸将,分道下了江南,灭了陈国,将后主封为长城公。此时天下才并,南北二朝合为一统。后史官有诗赞文帝之功,诗云:三百年间王气销,中原大半让胡苗。

文皇功业今何在?并却南朝与北朝。

文帝既平了江南,四海来归,八方称庆。天下无事,高登大宝。遂册夫人独孤氏为皇后,立长男杨勇为太子,进封杨素为越国公。其余臣僚,照功升赏,不在话下。

却说那独孤后,雅好读书,识达今古,最是贤能。突厥与中国交市时,有明珠一箧,价值八百万两;幽州一个总管叫做阴寿,螨着文帝,私自劝独孤后买。独孤后说道:“当今天下初定,戎狄屡屡寇边,将士劳苦,若买此珠,何不以八百万银子,分赐这些有功士卒,也见得朝廷的恩惠。妾处深宫,要珠何用!”后来文帝知道,甚是敬她。又有都督崔长仁,犯法当斩,文帝当他是独孤后姑娘的儿子,遂要免死。独孤后说道:“王法无亲,妾家亲戚,陛下哪里管得许多!”竟把长仁问了死罪。故此,文帝更加悦服。凡她说的话,行的事,都与文帝相合。只是性儿天生成的妒忌,后宫中虽有的是宫妃彩女,花一团、锦一簇,文帝只落得好看,哪一个得能够与他宠幸!文帝设朝时,独孤后必与他并辇而进,直送至阁门外才祝只等文帝事毕退朝,依旧并辇回宫。寝也是一处,宴也是一处,时刻不离。文帝虽是欢喜她,只因拘束太紧,也觉有些不自在。

不期一日,独孤后有孕在身,将及分娩,却要移居后宫,只得对文帝说道:“妾赖陛下福荫,怀孕在身,已经十月满足,恐旦夕临盆,有触圣躬。今欲退居后掖,以便分娩,不知圣意允否?”文帝闻言,满心欢喜,说道:“育麟在即,最宜安养调护,御妻之言是也。安有不从之理!但愿早产真龙,实社稷之庆也。”独孤后遂命左右移居后宫。文帝因得了这一个空儿,遂带了两三个小内相,私自到各宫闲耍。出了椒房,转过绣闼,在鹊楼前,步了一回;又到临芳殿上,立了半晌。见那些才人世妇,婕妤贵嫔,妍媸作队,老少成行。虽都是锦装绣裹,玉映金围,然承恩不在貌。桃花嫌红,李花怪白。看这多时,再无一人当意,心下颇觉不畅。遂信着步儿,又走到仁寿宫来。也是天缘凑巧,只见一个少年宫女,在那里卷珠帘。见了文帝来,慌忙把钩儿放下,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头,立将起来,低了眼,斜傍着锦屏风站祝文帝走近前,仔细一看,只见那宫女生得花容月貌,百媚千娇,真个是: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

痴疑秋水为神,偏认梨云是骨。

不须淡抹浓描,别是内家装事。

文帝见了这个宫女,不觉心窝里乱蓬蓬痒将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怎么再不见承应?”那宫女见文帝问她,不敢不应,因答道:“贱婢乃尉迟回的孙女,一入宫,即蒙娘娘发在此处,不许擅自出入,故未曾承应皇爷。”文帝笑道:“你知娘娘不许你出入,为着什么?今日娘娘不在,便擅自出入也不妨。”你想女子到了宫中,哪一个不望宠幸,况尉迟孙女又是个伶俐女子,见文帝亲口调她,怎不招揽。便于眉目之间,做许多动情的娇态,引得个文帝,拴不住心猿、系不住意马。遂走近前,将手挽住说道:“早是今日相遇,若教错过,岂不辜负了这样美貌!”正说话间,只见近侍们请回宫吃晚膳。文帝道:“此间不吃,更到何处?”不多时,排上宴来。文帝就叫尉迟女侍立在面前同饮。尉迟女酒量原浅,因文帝十分惜爱,勉强吃了几杯,不觉红入四肢,两朵桃花上脸。文帝在灯下看她愈觉十分标致,因问道:“你这般娇媚,自家独宿,岂不寂寞可悲。朕甚有怜你之心,你知道么?尉迟女答道:“寂寞固不敢怨,但蒙万岁爷怜念,实出望外,如何不知!”文帝笑道:“你既知道,今夜就包管你不寂寞了。”尉迟女也微微笑道:“只恨贱婢下人,不敢点污龙体。”文帝笑道:“天地间但凡快活事,就分不得什么上下。”尉迟女笑一笑不做声。又奉上一杯酒来,文帝吃了,也叫斟一杯酒与她。二人说说笑笑,十分快畅。文帝一时酒兴发作,色胆猖狂,哪里记得独孤的奇妒,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你看他:一个是初恣意的君王,一个是乍承恩的妃子,你望我的恩波,我望你的颜色。两下里何等绸缪!真个如鱼似水,一夜受用。

但见:

娇莺雏燕微微喘,雨魄云魂黯黯酥。

偷得深宫一夜梦,千奇万巧画春图。

次日,文帝早起临朝,满心畅美道:“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只怕皇后得知,怎生区处?”因想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有瞒之一法。”随吩咐左右近侍,万万不可传与娘娘知道,今夜还要备酒在此伺侯。众宫人应诺不题。

却说独孤后生来性妒,虽然退在后宫,哪里放得心下?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急得三尸神暴跳,心中如火上浇油,气昂昂的说道:“这个妖奴,怎敢如此大胆!”也顾不得自家的身重,随带了几十个官人,恶狠狠地走到仁寿宫来。此时尉迟女初经雨露,心下又惊又喜。梳洗毕,正在那里验臂上守宫退了多少。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吓得她面如土色,扑碌碌小鹿儿在心头乱撞,急忙里没什么主意。自觉心虚,只得跪伏在地。独孤后进得宫来,脚也不曾站稳,就叫抓过这个妖孤来。众宫人只要奉承皇后,哪管她柳腰轻脆,花貌娇羞,横拖的乱挽乌云,倒拽的斜牵银带,生辣辣扯到面前。

独孤后骂道:“我宫中一帝一后,称为二圣,天下无人不知,你这个妖奴,有何孤媚伎俩,胆敢蛊惑君心,乱我宫中雅化!”尉迟女战兢兢答道:“奴婢乃***之人,岂不知娘娘法度?焉敢冒死上希宠幸?!也是贱婢命合该死,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吃夜膳醉了,就要在宫中留幸。贱婢再三推却,万岁爷只不肯听。贱婢欲要报知娘娘,又恐怕惹出事来,没奈何只得免强从顺。其实皆是万岁爷的意思,与贱婢无干。望娘娘细察本心,哀怜免死。”

独孤后说道:“你这个妖狐,昨夜快活时,不知怎么样装娇弄俏,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今日却花言巧语,推得这般干净!”尉迟女道:“委实不干贱婢之事,只望娘娘饶命。”独孤后道:“万岁爷既这般爱你,你就该求他饶命。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今日转来求我?你这样花嘴妖孤,我只提防疏了半点,就被你撺哄到手。今日将你快快断首刳心,弄成一个人彘,已悔恨迟了,不能泄我一腔之气。焉肯又留一个祸根,为心腹之害!左右何不即速结果,容她在此斗嘴!”众宫人听了,谁敢有违,一齐动手。可怜尉迟女娇怯身儿,怎经这般摧残!不须利剑钢刀,早已香销玉碎。

正是:

入宫得宠亦堪哀,今日残花昨日开。

一夜恩波留不住,早随白骨到泉台。

独孤后既打杀了尉迟女,怒气犹未息,还在那里埋怨探事的宫人打听迟了。只见左右报道:“万岁爷早朝回宫,驾将到了。独孤后一来恨文帝私幸宫人,二来又见他不回正宫,却到仁寿宫来,愈觉不平;又恃着平日的宠爱,遂不出宫迎接,也不叫人收拾。岂知文帝满心想昨夜的快乐,退了朝,巴不得一步就走到仁寿宫来,与尉迟女受用。及进得殿来,哪晓得独孤后愁眉怒目,恶刹刹站在一边。尉迟女花残月缺,血淋淋横在地下。猛然看见,吃了一惊,心中十分大怒;只因平素被独孤后缚手缚脚惯了,一时发作不出。直直的看呆了半晌,又无计区处,只是恨了一声,往外便走。独孤后虽然恃宠,及见文帝变了颜色,大怒而去,也觉道有几分着忙。随即下殿赶来,高叫道:“陛下往哪里去?如何为一个宫人,就不念夫妇之情,遂这样忿颜反目!”文帝初意不过愤恨之极,看不上那些光景,走将出来,也无心要出宫去。及见独孤后随后赶来,不晓得是来解释,只道她又来吵闹,心中又恨又气,又恐怕她赶上胡缠乱挠,只得往前殿而走。也是合当有事,刚走到阁门,恰恰的一个内相,牵着一匹马过去。文帝见了,也不顾朝廷的体统,跨上马,加一鞭,独自一个径出东华门而去。文帝乃创业天子,东征西战,骑马惯的。出了城也不问路径,无影无踪而去,慌的那些内相及把门军校,又不敢阻拦,只得分头飞报与各衙门知道。幸得越国公杨素与左仆射高,因退朝不久,尚在朝房中议事。闻此消息,忙叫备快马。二人都是能征惯战的豪杰,也等不得跟随,上了马,就如飞一般随后跟来。足赶有三十余里,方才赶上。二人跨下马,双手挽住丝缰,俯伏在地,奏道:“陛下惊坏臣等,天子至尊,有何急事,也不叫有司安排銮驾,竟慌慌忙忙,单骑一马,轻身一人,必有什么要紧的缘故。臣等惶惧无措,乞降旨以慰下怀。”

文帝见两个大臣赶将来,伏在马前,谆谆问故,自觉有些惭愧。不禁长叹了一声,说道:“二卿请起,此乃朕家私事,言之可羞。朕昨晚还宫,偶因一时带酒,私幸了个妃子,今日独孤皇后遂将她打杀了。朕想,田家翁多收几斛麦,便要易妻,千金之家也要买个歌儿舞女,以图行乐。朕今贵为天子,转受这般拘束,便做千年帝王,也是枉然。倒不如出入民间,反得逍遥自在。”高奏道:“陛下差矣!陛下焦心劳思,出虎穴,采龙珠,不知费多少刀兵,方有今日。今幸平了江南,天下一统,正宜励精图治,以遗子孙。岂可以一妇人之故,而转把天下轻看了!愿陛下三思。”

文帝见他说出一团道理,半晌低头不语。杨素又催迫道:“山僻村乡,非天子流连之处。愿陛下自重。”此时,日已西沉。仪从舆辇并大小文武官员,俱渐渐赶来。文帝的怒气亦渐平了,遂下马回宫。

正是:

妒当天子何曾恕,气到夫妻却易平。

匹马去来浑似戏,刑于之化几时成。

却说独孤后自文帝突然出宫,心下十分慌忙。急急的差人打听消息,恐怕有不测之祸,哪里敢进后宫。就在阁门内等了一日,那些探事的宫官,以讹传讹,不住的报将进来。有说骑了马不知去向的;有说赶上了,只是不肯回宫;又有说万岁爷大恼,只要娘娘还他一个尉迟女;又有说万岁爷发誓,再不与娘娘相见。一个人一样话,哪里得个实信?慌得她走不是,坐不是,满肚子怀着鬼胎。有几个心腹宫人埋怨道:“娘娘的性子,心忒急了些,留得人在,还好区处。”有几个老成太监安慰道:“娘娘放心,此事断然不妨。皇爷与娘娘何等恩爱,岂肯为这些小事,便下毒手。”大家胡思乱想,这一日满宫中何曾得安宁!只等到傍晚时候,才见几个内相忙忙的报说道:“娘娘恭喜,万岁爷驾回了。”独孤后心下才稍稍安些,因问道:“万岁爷如何肯回?”内相即将高与杨素劝文帝的话一一说知。独孤后听见高说她是一妇人,心中暗怒道:“高这厮,我因他是父亲的好朋友,每每以重礼侍他,他怎敢如此放肆!且他夫人死后,他就与侍妾们生子,这样人容他在朝,怎不看坏了样子!必赶他回去,方遂我心。”后来真个劝文帝将他官职削了,这是后话不题。

却说文帝驾到了正殿,犹不肯入宫。多亏杨素、高二人再三苦劝,方才退入阁门。独孤后见了,慌忙将簪珥除下,俯伏在地,高叫道:“贱妾一时暴戾,有触圣怀,死罪死罪!但念妾十四于归,待罪频繁有日,况今麟趾在腹,望陛下宽宥。”文帝平日原是怕她的,今日见她这般光景,已觉十分占强,如何敢再做模样。只得下辇亲手扶起,说道:“御妻,朕非不念夫妻之情,只是御妻太忍心了些。既是讲过,也就罢了。”独孤后谢了恩,二人依旧是并辇顺宫。此时天色已晚,宫中灯烛荧煌,文帝吩咐叫看宴来,留娘娘同饮。须臾,宴至。只因他二人俱要修好,你说的是甜言,我道的是美语;你一觥,我一爵,倒饮得比平日十分快乐。饮到二更,文帝不觉大醉。独孤后叫宫人扶文帝入宫安寝,自家依旧退入后宫。一来身重,二来劳碌了一日,三来又吃了半夜酒,不觉神思困觉,忙忙收拾睡了。才蒙之间,只见肚腹中一声响亮,就像雷鸣一般。只见一条金龙,突然从自家身子里飞将出去,初犹觉小,渐渐飞,渐渐大,直飞到半空中,足有十余里远近,张牙探爪,盘旋不已。正觉好看,忽然一阵狂骤起,那条金龙,不知怎么竟坠下地来,把个尾竟然跌断。仔细再一看时,却不是条金龙,倒像一个大老鼠的模样。独孤后着了一惊,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心下正惊疑未定,腹中早觉有些疼痛。那些服侍的宫人,见娘娘腹痛,知道要生产,慌做一团,急忙整备分娩之具。不多时,早生下一个爱风流的太子,好***的君王。众人齐声称贺。独孤后见生得是个太子,又见有梦龙之兆,心下着实欢喜。正待收拾,只见寝宫外许多宫人内相,一齐乱嚷道:“不好了,宫中怎么失起火来!连天都红了,你们尚然不知?”众宫人听得这话,慌忙都跑出宫外来看。

正是:

玄鸟赤龙曾绛兆,绕星贯日不虚生。

虽然德去三皇远,也有红光满禁城。

毕竟不知是哪里火起,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饰名节尽孝独孤蓄阴谋交欢杨素

诗曰:

世事茫茫半信疑,从来真伪只天知。

圣贤修德原无忝,奸佞徇名却有私。

猛***抟身转伏,大鹏将运翅先垂。

眼前多少机关处,转是枭雄能识时。

又曰:

流东卒有风雷变,讼莽终将社稷倾。

除却当年身不死,到头真伪自分明。

却说独孤后梦龙生了太子,忽然宫里宫外一齐都乱嚷道火起。急急叫人看时,哪里是火起,却是一道红光,自独孤后寝宫顶中透出,直冲于云汉之间,映得满天皆红,就如霞彩一般,又听得宫门外传说四下闾阎村巷,牛马皆鸣。独孤后得此异兆。满心欢喜。次日,遣人报知文帝。文帝大喜,随即亲到寝宫来看。独孤后奏谢道:“托赖陛下洪福,祖宗社稷之庆,昨夜幸生一子,并有诸般吉兆。”遂把梦龙及红光之事,说了一遍。文帝听见红光、梦龙,知是人君之象,心中甚喜。及听见坠下地来,把尾跌断,又像大鼠,心下就暗暗有些不快。你道为何?原来帝王与凡人不同,但真命天子初生时,定然有些异兆。就是文帝生时,亦有紫气充庭。五六岁时,曾在门前戏耍,偶有一个尼僧看见,大相惊讶。因对皇妣说道:“此儿相貌稀奇,来历奇异,他日必然大贵。但不可在市俗人家抚养,掩了他的聪明,小了他的心志。”遂别寻了一间幽静馆舍,将文帝移到里面,亲自殷勤教养。

一日,皇妣抱文帝于怀,忽见头上隐隐生出角来,遍身长起鳞甲。皇妣惊慌,不觉失坠地。尼僧连忙抱起说道:“勿惊我儿,使他晚得天下。”后来文帝果成了帝业。故文帝占住察来,就晓得炀帝不是个令终之器。此时也不说出,只朦胧称好。独孤后道:“既有异兆。料能继述。愿陛下赐一佳名。”文帝道:“御妻梦金龙摩天,就取名叫做阿摩如何?”独孤后大喜道:“乳名佳矣!何不并赐一个大名?”文帝道:“为君必须英明,就叫做杨英罢。”又想道:“创业要英明,守成还须宽广,不如叫做杨广。”独孤后喜道:“杨广最妙!”文帝取定了名字,随令颁诏四方,大赦天下。次日,文武百官,皆上表称贺。此时,海内承平,朝廷无事。光阴迅速,捻指之间,炀帝渐已长成。三岁时,在宫中闲戏,文帝抱于膝上,细视良久,因对独孤后说道:“此儿眉宇峻,笑声带杀,不愁不富贵,但恐破吾家者,亦此儿也。”独孤后笑道:“陛下差矣!安有破家儿得富贵之理?以妾看来,到底不过是一个藩王耳。陛下何须过虑!”文帝但笑而不言。炀帝十岁时,即好观古今书传。凡天文地理,至于方药、技艺、术数等书,无不通晓。只是性情偏急,阴贼刻忌,好钩索人情,喜用智术。独孤后见他聪明敏慧,好读书,有智略,有识见,心下甚是爱他,每在文帝面前称扬不绝。文帝见他年已弱冠,又且独孤后十分钟爱,恐怕在宫中做出事来。因对独孤后说道:“杨广近已长成,留在宫中甚是无益。朕欲封他出去,待他经历世故,做个贤王。不知御妻心下如何?”独孤后道:“陛下之意甚善,只是贱妾一时舍他不得。”文帝道:“舍不得,终须要去。。”独孤后道:“既如此,恁凭陛下便了,必须选择近地,以便不时召见。”文帝道:“这个使得。”随传旨各衙门,一面选纳王妃,一面择近地,起造王府,一面制办封王仪物。真个朝廷家事情。雷厉风行。不多时,司礼监早选了一个王妃,叫做萧氏;工部已择了晋阳地方,盖起王府。各有司礼仪物饰,俱已齐齐整整。文帝见诸事完备。随敕封炀帝为晋王。炀帝既封了藩王,不敢久停,捱了月余,只得拜辞起身。独孤后赐宴送行。母子二人,哪里舍得!痛哭了一场,方才分手。文帝又敕令百官送都门。这一日车马仪从与钦赐礼物,十分显赫。

正是:

朝廷爱子出封王,赐玉分□道路光。

试看皇家真富贵,五云缥缈接天潢。

炀帝受封而出,虽受赍之多,一时无比,然终不如东宫太子,朝夕随朝,多少威权在手。炀帝一日在王府中闲居无事,因自忖道:“我与太子一样弟兄,他却是皇帝,我却是臣子,日后他登了九五,我却要山呼万岁去朝他。这也还是小事,倘有毫厘差池,他就要害我性命;若只管战战兢兢,我平生之欲,如何得逞!除非谋夺了东宫,方是我一生快乐。”日夜思量,再无计策。因见王府中一个心腹官,叫做段达,平日间有些智略,遂秘密唤他商议。原来那段达为人呵:赋性最贪,设心尤忍。天生就小人肝胆,自习成奸险肚肠。口角才开,倏生万万转机关;眉头一蹙,便有千千条计策。倾排伎俩,自诧如神;暖昧行藏,人看似鬼。任百般婢膝奴颜,只一味贪图富贵。

段达闻炀帝唤他,连忙进宫来见,因问道:“殿下唤臣,不知有何使令?”炀帝遂将要夺储位的意思,细细说了一遍,与他计较。段达沉吟半晌,说道:“此事非同小事!必先废了太子,方有可图之机。”炀帝道:“太子正位东宫已久,怎么废得?”段达道:“若要废他,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炀帝闻言大喜,便差几个能事的内相,暗暗打探东宫过失。原来东宫太子杨勇,为人宽厚,索意在情,毫无矫饰之行。心虽孝友,只是不矜小节。就是问安视膳的礼数,他也疏略,不甚在心。因此,独孤后早有几分不悦。又见他内宠甚多,嫡妃元氏,转不甚相得,倒与嬖妾云氏,十分绸缪恩爱。宫中起坐的礼节,及饮食服色,二人俱是一般,全不分嫡庶体统,独孤后更加不快。忽一日,元妃无病暴死,独孤后只疑是云氏加害,愈觉怀怒在心。太子是个直朴之人,一毫不知道。不想一样样、一件件,都被炀帝探知。炀帝真个枭雄,晓得独孤后怪人宠妾,他就独与萧妃共处,千恩百爱,并不旁幸一人。又时时遣人进宫候,逢着良辰佳节,便采买奇珍异宝,殷勤贡献。那独孤后,原是个要强的皇后,见炀帝这般孝敬,如何不喜。炀帝有心要图大业,凡百所为,皆小心谨慎,毫忽不敢放纵。行之岁余,内外人情,都称颂晋王仁厚。炀帝见有些光景,又与段达密谋道:“事已至此,计将安出?”段达道:“此事机括虽动,但不知太后真意若何?须殿下亲自入宫,面见太后,讨一个的确消息,方有下落。若只捕风捉影,恐太子根深蒂固,一时难得动遥”炀帝闻言,点头道:“卿言是也。”遂作表一通,差官奏上,恳求面朝。表文上写首:晋藩臣不孝男广稽首顿首百拜,奉表于父王皇帝膝下:男广久违侍日,时切瞻云。远睽定省,望北阙而驰心;近想随朝,守南宫而堕泪。虽恩连表里,四海涣若一家;然义隔天涯,咫尺不能三至。愿赐一睹天颜,奉万年觞于左右;再瞻日月,献四海颂于庭帏。则孺慕之诚,或可少尽;而源源之恩,直铭佩于无涯矣。不胜惶惶待命之至。

文帝览表大喜,道:“吾儿眷慕亲恩,真大孝也。既要来朝,有何不可!”随即批旨道:“览奏具见,吾儿孝思,朕心嘉悦。着即日来朝,以尽父子慈孝之意。”炀帝得旨,心中大喜,慌忙打点入朝。他知道文帝崇尚节俭,遂将车马侍从,纯用朴素,只暗暗的备了许多珠玉宝贝来献与独孤后。一径到了午门,少不得要候旨宣诏。朝房中早有文武官员,接住朝见。炀帝正要交结众官,便和颜悦色,一个个俱加礼厚待。先问些治家治国的道理,后讲些忧国忧民的话头。这些百官,哪识得奸雄作用!都称赞道:“好一个仁厚贤能的晋王!”少顷,有旨宣晋王入宫。炀帝方才别了众官,整步从东华门而入。此时,文帝驾御瑶泉殿,炀帝远远望见,就在丹墀下,五拜三叩头,拜毕奏道:“儿久离膝下,不胜眷恋。今得望见慈颜,私心庆幸。”文帝道:“吾儿起来,朕亦时常思汝。但恨国家有体,不能朝夕接见,甚是怏怏。”因命赐坐留宴。吃了几杯,文帝问道:“汝在国中,何以治民?”炀帝便逢迎文帝的意思说道:“百姓皆赖父皇至治,熙熙,儿柔懦无才,焉敢更张?但不过节取俭用,稍恤民力耳。”文帝大喜道:“汝能节俭,吾无忧矣。”少顷宴罢,文帝说道:“汝母亲甚是思汝,汝可入宫去一看。”

炀帝谢了恩,领旨竟望后宫而来。独孤后听见炀帝来朝,满心欢喜,即忙宣入。炀帝朝毕,就将许多礼物,亲手献上。独孤后说道:“思亲来朝,便见吾儿大孝,何必又要礼物!”炀帝道:“母亲恩德如山,些须薄物,不能报万分之一。”独孤后道:“吾儿这样纯孝,安得你常在左右,娱我晚景!”炀帝道:“母亲爱儿,真天高地厚。但恨儿福薄,远违膝下,徒有一点孝心不能展也。”母子二人,各诉心曲。炀帝真是个奸雄,说了半日,一字也不说到东宫身上。只等到天色傍晚,将要出宫,他便故意做出个欲去不去的光景,要说不说的形状。那独孤后见了,便问道:“吾儿有什么心事,何不明明奏我,却如此蹴不安?”炀帝见问,就拜伏在地,哽哽咽咽,啼哭起来。独孤后忙将手搀住说道:我儿有话就说,不必悲伤。”炀帝拭着眼泪,低低说道:“儿性愚蠢,不识忌讳。因念亲恩难报,时常遣人问安。东宫说儿觊觎名器,事母亲,必要害儿性命。念儿不肖,远在外藩,东宫朝夕左右,恐一旦谗言四起,天高难辩。或一杯鸩,或三尺帛,儿不知死地,所以时时恐惧而悲也。望母亲曲赐保全,与儿做主。”说罢又哭。独孤后闻言,忿然大怒,就叫太子的小名说道:“地伐原来如此可恨!他自己不孝,反要妒忌别人。就是我当初远元氏与他为妃,从来没有疾病,忽然一旦暴凶,他却与阿云两个日夜淫纵,欢喜快乐。岂不明明是他害了?如何又谋及兄弟!我在,他尚敢如此;我若一旦死了,汝自然是他口中鱼肉。况东宫又无正嫡,明日圣上千秋万岁之后,叫我儿向阿云面前稽首称臣,亦大是痛苦事情。吾儿安心回去,我自有区处,决不与他得志。”炀帝闻言,心中暗喜,方才拜别出宫,回王府而去。

后人有诗感之:

君子心肠平似水,小人口舌巧如簧。

自从萋菲织成锦,会见龙蛇乱帝乡。

炀帝得此消息,满心欢喜。回到府中,随唤段达商议。段达道:“太后既肯做主,便有七八分光景。但太子乃国家根本,立东宫时,天下皆知。若只太后一人要废,未免涉私。皇上如何肯听?就是皇上听了,百官也决然不服。”炀帝不悦道:“若如此说,岂不枉费了许多心机?”段达道:“心机倒也不枉费,只怕还有心机不曾费到。臣闻众口可以铄金,以臣愚见,还须交结一个有权望的大臣,使他检摘太子的过失,先在外面谈论,然后太后从中诋毁,内外交攻,皇上自然深信,百官自然听从,方是万全之计。若轻举妄动,诚恐太后一人一口,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将一场好事转弄坏了。”

炀帝闻言,大喜道:“卿言深得人情,虽随何借箸,陆贾持筹,不过是也。但大臣有权势者,当今朝中,非杨素不可。怎奈这个老儿,为人刚愎骄傲,又倚着自家的功高位尊,孤又是封出的亲王,管他不着。恐一时交结他不来,如之奈何?”段达说道:“臣观杨素,是个好大喜功之人,外虽悻悻,其中未必无欲。况当今太子,不达世务,待他辞色甚严,此老心必不平,定怀异念。殿下若肯卑辞厚礼,结之以恩,诱之以利,不怕这老儿不甘心为殿下驱使。”炀帝道:“言虽有理,却如何结起?”段达道:“殿下只消办一副厚礼,容臣拿去送他。他无故受礼,必然欢喜,要来朝谢。那时赐宴款留,酒席间慢慢以言相,自有分晓。”炀帝闻言,满心欢喜道:“若得事成,富贵共之,决不负卿大功也。”二人计议已定,随备黄金百两,彩缎百端,名马一匹,宝剑一口,并诸般礼物。次早段达领了,竟投杨府而来。此时,杨素已晋封越国公,执掌朝纲,是当朝第一个有权势的大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门前好不赫然显耀。

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紫气遥连双阙,红云直接三台。槐堂棘院赫然开,戟横增气概。阁上恩光日月,阶前然诺风霜,百官总己听端裁,真是当朝鼎鼐。

段达到了府前,见守门官吏,即将礼物投上,说道:“我是晋王府差官,求见老爷。”众官吏听见是王府差官,不敢停留,即忙击鼓传报,少顷,杨素升厅问道:“晋王差官,可有令旨?左右禀道:“没有令旨,只是差官送礼。”杨素自思道:“我与晋王虽无统属,他却是当今皇后的爱子,新来又有些贤名,他既好意来送礼,来官须以礼貌相待。”随叫请进来,左右得令,不多时,将段达引至阶下,段达望见杨素,不敢进厅,就要在阶下行礼。杨素忙走出厅来,叫左右搀住,说道:“公奉王命而来,不比等闲,何须如此过谦。”遂要让段达入厅。段达再三不肯道:“上公乃朝廷元辅,小官不过王门一走吏,自当叩首阶下,焉敢犯上下之分,以辱王命!”杨素道:“王命在身,岂有不就客位之礼!”又叫人挽入。段达方敢在厅上拜了四拜。杨素让座,段达又推辞了一会,才在旁边坐下。即将礼物献上,说道:“晋王仰慕上公的威名德业,不啻饥渴。但恨分封外藩,不能时接光仪,曷胜景仰!今无以为敬,聊具微物数种,少伸好贤之意,望上公笑纳。”杨素道:“老夫乃一介武臣,有何德能,敢劳晋王如此郑重,殷勤下交,隆恩已自不朽;又赐这许多厚礼,如何敢受!”段达道:“些须薄物,晋王再三申敬。上公若怫然却之,是怪晋王好贤不诚了。”杨素道:“却之固不敢,受之实无名。”段达说道:“彤弓之贶,缁衣之好,诗人称之。况珠玉币帛,原是旌贤之物。昔汤聘伊尹,先主聘卧龙,皆是物也,何谓无名?”杨素道:“伊尹、卧龙,吾何敢当!”段达道:“晋王视上公,犹过于二人。”杨素道:“既蒙晋王垂爱,只得拜受。”随叫左右将礼物收了进去。须臾,茶至,杨素接茶在手,又说道:“前日晋王来朝,老夫在朝房中,匆匆望见,真是隆准龙颜,天日之表。今又如此爱才,海内称为贤王,信不虚也。”段达道:“晋王德意渊涵,小臣也不能仰窥。若论尊敬贤能,一段真诚,果是古今少有。”二人攀谈了一会,茶罢三盅。段达不敢久留,遂起身告辞。杨素道:“晋王既无令旨,老夫也不敢具表称谢。烦公转达,老夫朝政稍暇,即当面朝奉谢。”段达领命拜辞而去,这正是:任君破网与吞舟,香饵投时自上钩。

多少黄金移帝座,笑他四皓白安刘。

段达辞了杨素,忙回王府,将上项言语与炀帝说知。炀帝大喜道:“杨素若可动,大事不患不成矣。”遂一面差人暗暗打听,一面安排筵宴伺侯,只等杨素来朝。过了五七日,杨素真个前来朝谢。此时晋王府中早有人报知。炀帝即差段达并一班王官,远远迎接。杨素自恃他是有功老臣,骑了一匹马,带领着无数跟随,吆吆喝喝,直冲至王府门前,方才兜祝段达与一班王官,齐上前迎着,就在马前打了一个恭,说道:“晋王有旨,闻知上公远临,着某等在此迎接。”杨素下了马,慌忙答礼道:“有劳诸公,晋王升殿,愿为引见。”段达道:“吾王在殿上恭候多时。”说罢,众官便簇拥着杨素,竟进殿来。炀帝见杨素将到,忙迎下来说:“贤卿治国勤劳,朝仪免了,只是常礼相见。”杨素再三请朝,炀帝不允。杨素只得尊旨一拜而起,炀帝随命赐坐。杨素坐定,因奏谢道:“老臣无尺寸之功于殿下,转蒙圣惠下颁,使老臣受之有愧。”炀帝道:“贤卿何出此言?孤家江山社稷,大半皆贤卿所造,何言无功?些须小敬,尚不能酬万一耳。”杨素道:“老臣犬马微劳,除皇上之外,自分无人记忆,不意殿下尚殷殷垂念,老臣沐知遇之恩不浅矣。”炀帝道:“孤闻悖德者不祥,有一等庸愚之人,每日里锦衣玉食,以为固有,并不思是谁之功,殊可痛恨!杨素道:“殿下念及此,真仁厚之主也!使临天下,则四海皆受其福矣!”炀帝道:“贤卿勿晒,孤徒有其心,恨不能行耳!”正说话间,左右排上宴来。二人相逊入座,须臾之间,水陆毕陈,笙歌递奏,筵席十分丰盛。

但见:

觥筹错杂,食色缤纷。庖甘煮美,猩唇鲤尾列盈筵;脍异烹鲜,麟掌驼蹄堆满案。青丝低系,金壶红映珊瑚;素手高擎,玉碗光浮琥珀。翠往珠来,座上琳琅时耀目;曲终乐奏,阶前丝竹不停声。品出上方,真个千金一馔;筵开宝殿,果然方丈盈前。任他将相公侯,不似王家富贵。

杨素老奸巨滑,见炀帝仪仗隆重,情意绸缪,其中动静,早已猜透几分。因自忖道:“文帝老矣,太子淫放疏略,又不达世情,一旦传位,富贵岂能常保?倒不如扶持晋王,做个天子门生,不怕他不还我富贵。”饮到半酣之际,转以言挑炀帝道:“殿下聪明仁厚,海人推戴,贤于东宫远矣。当时建储之仪,不独老臣有罪,就是皇上与太后,也欠斟酌了。”炀帝逊谢道:“惭愧、惭愧。吾兄正位青宫,贤卿职居台鼎,明君良臣,正好受享宝贵,何以此言相戏?”杨素道:“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待老臣至保今蒙殿下厚爱,老臣尚有转日移天的手段,但不知太后意旨如何耳?此系真心,岂敢相戏?”炀帝闻言大喜道:“贤卿既有此美意,孤实不相瞒。太后见东宫纵妾杀妃,不敬大臣,奢淫无度,久欲废立,但患外庭无一大臣相为表里。不料贤卿慨然有伊、霍之心,真不之大幸也。倘蒙提挈,此恩死生不朽。”因满斟一金杯,自起奉于杨素,说道:“贤卿满饮此杯,富贵当共之。”杨素接杯在手,一饮而干,说道:“此事但恐太后不从耳。太后既有此心,老臣效力有何难哉!明日进朝,自有区处。”你看炀帝、杨素,两人都是奸雄。言谈之间,你笼络我,我驾御你,说几句,吃几杯,直饮到日色平西,杨素方起身谢宣告辞。炀帝亲送出殿门,直到滴水檐前才祝依旧是段达一班王官,送出府门,上马再三郑重而别。炀帝与段达进府中商量,欢喜不题。

却说杨素上了马,一路上踌躇道:“此事虽如此说,还须见过太后,讨个实落消息,方好放心下手。只是太后久不朝见,如何得个方便?”须臾,回到府中,辗转寻思,并无计策。只因这一寻思,有分教:君臣乖戾,骨肉伤残,锦绣江山,都变做风花雪月。

正是:

奇货无如天子贵,谗言便是小人恩。

可怜喋血千秋惨,博得君臣几日尊!

毕竟不知有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正储位谋夺太子侍寝宫调戏宣华

诗曰:

余庆余殃莫自欺,老天报复岂相亏!

迎回太甲阿衡禄,杀却扶苏丞相夷。

何代枭雄能不死,谁家富贵得长随。

兴亡历历皆堪数,只有奸人当不知。

又曰:

乌纱久是黄粱梦,红粉原为白骨媒。

何事世人偏不悟,几人去了几人来!

话说杨素自晋府宴归,要为晋王谋夺东宫,保全富贵。思量了一夜,要见太后,再无计策。辗转之间,不觉天色微明,只得起来梳洗入朝。此时正值三月初旬,艳阳时候,百花开放。百官朝贺毕,正欲退朝。也是朝廷合当有事,只见禁院中一个内相传出一道旨来说道:“百官无事退朝,单留越国公杨素御苑赏杨梅。”百官得旨,俱各纷纷散去。只有杨素一人,被众内相簇拥着竟进御苑而来。原来这苑中百花俱开得茂盛,独有这株杨梅树,与众不同,又高又大,开花无数,异香扑鼻。真个是压倒群芳,占尽人间春色。

有诗为证:

名依天子贵,根长帝王家。

香气浓成彩,花容红映霞。

风光三殿厚,雨露九重赊。

自是关时运,非干春独华。

杨素被召入苑,心中暗喜道:“今日机缘甚巧,或者晋王有福也未可知。”在苑中等够多时,只见香风动处,文帝与独孤后并辇而来。杨素看见,慌忙俯伏在地迎接。原来杨素也是弘农华阴人,与文帝同乡。文帝在周为丞相时,杨素也事周为仪同三司,自幼往来甚密,独孤后时时相见。故文帝登基之后,恩宠独隆,时常赐宴,皇后俱不回避。当日文帝与独孤后驾临便殿,杨素朝贺毕,文帝即叫赐座。杨素坐定,文帝说道:“当今海内初安,庙堂无事,且喜苑中杨梅盛开,故聊治一尊,与卿少尽君臣之乐。”杨素奏谢道:“屡蒙赐宴,圣恩隆重,微臣何以克当?”文帝道:“朕与卿乡里故旧,非他臣可比;况卿佐朕平定中原,削平江左,不知受过多少辛苦!今日太平,正该同享,何须谦让?”说话间,从内相排上宴来。上边二席,文帝与独孤后南面坐了,下边东侧首一席,赐杨素横陪。杨素因时常赐宴惯了,也不十分推辞,谢过恩,竟自坐下。酒行数巡,文帝忽说道:“自晋家微弱,偏安江左,中原地方就被众胡人瓜分割据了三百余年,经历过四五朝帝王,皆是南北分治。不想今日被朕以一剑而扫清寰宇,万方一统,殊为快事。”杨素道:“陛下以神武浑一中原,疆土之富,不独高齐梁诸君,恐从古帝王,未有如此之盛。”独孤后问道:“当今天下,有多少郡县?”杨素道:“郡有一百九十,县有一千一百,户口有八百九十万有零;若论地方,自西至东,有九千三百里;自北至南,有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还有遐荒臣伏者不算。”文帝大喜道:“人生事业至此,可谓极矣。今与卿对春光而痛饮花前,亦不为过也。”杨素道:“陛下至治雍雍,万民乐业,今日称觞献寿,正天心人意以报陛下,何过之有!”文帝大喜,随命进酒。

正是:

封疆谩道似金汤,治世还须治世王。

留得奸臣居肘腑,自然有祸在萧墙。

二人谈一会国政,论一会民情,又讲一会眼前花开的茂盛,又说一会往日得天下的英雄。真是君臣一体,无忌无猜。怎奈杨素,一心只想着晋王的事体,欲要开口,又未曾关会太后;欲不开口,又怕失了机会,心下十分踌躇。真个事有凑巧,畅饮了半日,文帝忽然起身净手。那杨素终是奸雄,得了这个空儿,就对独孤后说道:“晋王仁孝恭俭,中外称扬。前日来朝时,谆谆问国计民生,真当代贤王也。若得东宫如此,便是天下之福,社稷之庆。”那独孤后久有心在炀帝,被杨素一句话打动了心事,便泫然泪下道:“我儿杨广,自幼读书好学,有智略,识大义,居家俭朴,待人温和。又百般孝顺,就是处房帏之私,亦是可怜。我常遣人去看,他与新妇,都是同寝同食,并不与姬妾淫纵。岂如东宫杨勇,把元妃谋害了,却日日共阿云酣饮,全不像个储君体统。近又闻得要谋害杨广,殊为可恨!我所以益爱阿摩者,正为此也!”说未了,文帝早已回座。杨素知独孤后属意晋王,文帝料难做主,便大言道:“天下奠安,再无他虑。只愁太子仁孝有亏,恐难为社稷之主。”文帝惊问道:“杨勇一向谨无过,卿何忽出此言?”杨素道:“陛下不知,近日太子荒淫酒色,又私蓄兵健,十分狂妄,陛下还须加察。”文帝沉吟,犹未及答。独孤后便接说道:“卿真忠臣也!杨勇不必论其它,只日夜酣饮,纵妾杀妻,便是不仁;问安视膳,全不在心,便是不孝。我正以此为虑,不意卿有同心,肯言人骨肉之间,真忠臣也!”文帝见太后与杨素一般说话,便也疑心道:“杨勇若果如此,便是朕心腹之忧矣。”杨素道:“陛下若不信,只消差几个近侍,细细打听,便知端的。”文帝依奏。随传旨自玄武门至于至德门,每门俱着近侍十人,密密访察东宫过失,不许隐瞒虚报。众人领旨而去。

正是:

豺虎之心,蜂虿之口。

利似剑锋,甜如醇酒。

乘闻一言,天伦不守。

彼何人哉,有此毒手!

君臣又饮了几杯,天色渐晚,杨素起身谢宴而去。文帝与太后依旧并辇回宫不题。

却说杨素谗言既行,满心欢喜。回到府中,忙写书报知晋王。炀帝得信大喜,即唤段达商议。段达道:“皇上既着人访察,殿下须多将金帛买嘱近侍,叫他将无作有,以虚报实,多开些过恶,方得耸动皇上。”炀帝道:“十分虚了,恐父王查出不便。”段达道:“这不难。容臣亲到东宫,贿赂他的宠姬幸妾,访他些隐微细曲的真实过犯,一并奏知,皇上自然大怒。那时杨素在外撺掇,太后在内主张,何忧大事不成!”炀帝欢喜道:“卿言深得孤意。”随唤心腹宫人,多带金银,潜身入朝,来买嘱近侍;又备一份厚礼,去谢杨素;又叫段达亲带了奇珍异宝,到东宫来行事。

真个钱神有灵,不数日,内外纷纷,皆宣传太子的过失。有说太子荒淫无度的,有说太子惨刻不仁的,也有说太子怨朝廷不让位的,也有说太子私缮甲兵、将谋不轨的,又有说太子要遣刺客,暗刺晋王的,一日几起,传报进来。那文帝原是个性暴之人,见人言汹汹,便勃然大怒道:“这畜生焉敢如此狂妄!”遂传旨将东宫卫护军人,并侍从官员查清名籍,尽付有司掌管。其私蓄健儿,尽行逐去,不得容留一人。又传旨各宫守门内相,俱要严加防御,不许纵放东宫近侍出入。

却说太子是个疏略坦易之人,绝不与外官交结。每日只同姬妾们饮酒赋诗,娱情而已,不提防手足间播起许多风波。这一日忽见有司来稽查侍卫册籍,并驱逐健儿,心中方惊讶道:“父亲好没分晓,天下多少军兵,都闲散在外,东宫几个侍卫,便要稽查,终不成怕他谋反。待我亲见父王,奏明此事。”遂驾小车,带领了几个侍从,竟望正宫而来。

原来太子的青宫,虽同在皇城之内,却另是一门出入,要进正宫,必要从朝堂穿过。太子将到正殿,不期刚刚遇着杨素。杨素见太子驾来,猛然着了一惊,心中暗想道:“太子这一入宫,倘父子之间,辩明心迹,不独前功尽弃,其祸不校须听他一吓,使他不敢进宫方妙。”遂假作慌忙之状,俯伏在旁说道“老臣杨素,有急事奏知殿下。”太子忙将车儿止住道:“贤卿请起。有何事奏孤,这等慌张?”杨素道:“殿下难道不知?今日曾有官来清查侍卫,并驱逐兵健否?”太子道:“孤正为此事而来,不知父王何故,忽有此举?”杨素道:“殿下原来尚不知道,新来不知是哪个谗臣,妄奏殿下怨圣上不传位;又私缮甲兵,要谋不轨。圣上信以为实,今早大发雷霆,便要差兵围宫,是老臣再三以死力诤,保无此事,圣上气才稍平。故只清查册籍,驱逐兵剑”太子听罢,惊了一身冷汗,说道:“是谁造此妄言,就该处死;奈何反信谗言,转欲加害于我?父亲真老迈昏聩矣。待孤面见父王,细细辩明,必杀此谗臣,以削吾恨。”就要驱车进宫。杨素忙拦住道:“殿下差矣!圣上性如烈火,今又在盛怒之下,匆匆往辩,倘触其怒,一时祸有不测,却将奈何?”太子堕泪道:“君教臣死,臣不敢不死;父教子亡,子不敢不亡。倘触其怒,猛拼一死,以明寸心。”杨素道:“臣闻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殿下虽欲自轻,如宗庙社稷何?何不待老臣索性辩明,然后入宫谢罪,未为晚也。”太子低头想一想,真个怕文帝性暴,一时难辩,因说道:“良言敢不听从!只是这一段沉冤,还望贤卿代洗。”杨素道:“老臣自当效力,不劳殿下多嘱。”太子道罢,竟含泪回东宫而去。

杨素看太子去远,随即会同台谏御史等官,同上表奏太子因逐去健儿,大言怨望,不教之情弊显然;此皆东宫侍从唆谋之故,伏乞敕下法司究问。文帝得表大怒道:“逆子敢如此猖狂,岂堪托以社稷!”因对独孤后说道:“杨勇不肖,朕欲废之,因念天伦,有所不忍。”独孤后道:“陛下念天伦,独不念社稷乎?”文帝点头道:“御妻一言定矣!”遂传诏将太子废为庶人,禁锢于内史舍中,给以五品料食。东宫官属,着杨素会同法司勘问定罪。杨素等领旨,随望东宫而来。早有人报知太子,太子道:“杨素许我辩明,为何又有此旨?”左右道:“此皆杨素为晋王夺储位之谋,殿下为何深信?”太子方才省悟。说未了,杨素已奉旨到来。先将侍从官员,着法司拿下,随即逼勒太子移入内史舍去。太子再欲入朝辩诉,谁人肯容?只得望北大哭道:“儿得何罪,竟遭废弃。儿死不足惜,但恐奸人得志,社稷不能保矣。”言罢又哭,左右闻者,人人俱各泪下。百官明知其冤,俱怕杨素权势,谁敢替他奏辩!杨素又将东宫官属,严刑拷问,俱锻成入狱。后人因杨素谗言乱国,有诗感之云:他家父子原相好,一句谗言便中伤。

始信小人萋菲口,断人天性丧人邦。

因文帝听言不明,亦有诗伤之云:

无党无偏说至公,如何一味信奸雄!

休言妒妇能长舌,自是君王耳不聪。

因独孤谮子乱国,亦有诗悲之云:

分明一腹同胞子,爱恶移时两样看。

谩说妒夫千种恶,谮儿肠肚十分残。

文帝既废了太子,独孤后又撺掇道:“东宫乃国家根本,不可不定。吾儿杨广,仁慈孝俭,何不早立,以安天下之心?”文帝道:“朕亦有此意。”遂传旨立晋王杨广为太子。炀帝奉旨,喜不自胜。先具表谢恩,随即择吉来朝,移居东宫,侍奉文帝、独孤后十分孝敬。三日两日,定一遍进宫问安;接待百官,一味深情厚貌,谦谦谨谨。又暗暗备礼致谢杨素。内外人情,倒十分相安。

却说杨勇禁锢在内史舍中,自思无罪,欲要伸冤,又无路可辩。只得扒在高树顶上,日日号呼,指望文帝听见,念父子之情,放他出来。原来这内史省,紧紧与皇城相靠。杨勇日日叫冤叫屈,众官们听见,不敢隐瞒,遂报知文帝。文帝见说,也有些恻然动念。怎挡得独孤后,再三拦阻。杨素闻知,又上一本,说杨勇情志昏乱,近为癫鬼所迷,倘宥其罪,定为国家之害。文帝见他二人如此,只得罢了。

正是:

君心不似光明烛,佞口真如射影沙。

臣庶不须忧治国,愿君父子好齐家。

独孤后既立炀帝为太子,心下十分畅快,常对文帝说道:“妾有杨广朝夕侍奉,晚景不愁寂寞矣。”谁知日月无情,年华有限,忽一日霜露为灾,寝疾不起,不数日而崩。文帝痛哭了几场,感伤不已。随命礼官治办丧仪,停丧于白虎殿,天下挂孝二十七日,择吉葬于泰陵。后人有诗单道独孤后之妒云:夫婴儿兮子奇货,以爱易恶移帝座。

若言身死妒根亡,妒已酿成天下祸。

炀帝偷看了半晌,见宣华美丽异常,心头***如焚,恨不得一碗水将她吞下肚去。只碍着文帝眼睛,不敢做声,不好动手。他就心生一计,连忙走出宫来,立在分宫的总路上等候。料道宣华出宫必由此路经过,撞见时便好与她调戏。真个宣华看文帝吃了药,见文帝微微睡去,因连日辛苦,也要到后宫歇息。随叫宫人们伺候着,竟自悄悄走出宫来。不想刚走到分宫路口,早被炀帝接住,深深一揖,说道:“杨广不孝,不能侍奉汤药,劳夫人辛苦,心甚不安,今特在此致谢。”宣华慌忙答礼道:“贱妾侍奉不谨,致皇上有疾,遗忧殿下,罪在不赦。蒙殿下宽宥,已为万幸,何敢言劳?”炀帝笑道:“父王老迈,如何消受得夫人这般绝色!今日自速其死,令夫人孤帏寂寞,杨广甚是怜惜。夫人为何反如此说?”宣华见炀帝辞色不正,便拂衣要走。炀帝忙将身拦住道:“求夫人稍住金莲,我杨广还有一句肺腑之言,愿夫人垂听。”宣华道:“殿下有何令旨,望速明言。妾宫中有事。”炀帝道:“杨广生平慕色,而从未睹夫人之天姿,今得相逢,实天缘奇遇,三生之幸也。倘蒙错爱,我杨广死生难忘。”宣华正色说道:“妾虽宫闱妃媵,已经圣上收备掖庭,名分攸关,岂可相犯!殿下请自尊重。”炀帝笑道:“夫人如何这般认真?人生行乐耳,有什么名分不名分?”便将手来扯宣华的衣服。宣华见炀帝动手来扯,心下着慌,急得满脸通红,厉声说道:“殿下这个使不得!青天白日,宫掖之中,耍行***,圣上知道,恐祸有不测,“殿下不要惹事!”炀帝笑道:“父王已是将死的皇帝了,夫人倒不怕活皇帝,只管讲那死皇帝怎么?夫人今日不肯做人情,恐明日要做人情时,却迟了。”炀帝口里说着,眼睛看着,脸儿笑着,将身子一步一步只管渐渐挨将上来。宣华见事不谐,知道决不能走到后宫,连忙撤回身,望文帝寝宫里一道烟花翻柳舞的跑了。炀帝只因宣华貌美,淫心荡漾,一时高兴说出许多话来。及见宣华跑回文帝寝宫,心下也有几分着忙;又不好跟进宫来,只得退出外殿。沉吟惆怅,起坐不安。因想着:“宣华被我逼了这半晌,若是假恼,跑去自然罢了;倘或真心不喜,竟对父亲说知,却如何解救?就连这东宫也有些不稳。”又想道:“父亲见我平日忠厚,她就说了,也未必肯信。”又想道:“宣华虽是父王宠妃,我却是今储君,她如何敢搬我的是非?”又想道:“宣华这般美色,一时不能到手,如何区处?”心下埋怨一回,又安慰一回,又思想一回,十分忧疑不决。只得暗暗的差心腹宫人打听。只因炀帝做出这一场来,不觉十年奸计,一旦成灰。父子天伦,有如陌路。

正是:

任是弥缝神鬼秘,终须做出大家看。

不知宣华躲入宫去,毕竟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不发丧杨素弄权三正位阿摩登极

诗曰:

高谈阔论且从容,凡事须留一着松。

室里豺狼谁引入?社中狐兔自遗踪。

权归臆断心多悔,听到偏私耳便壅。

褒得鹿儿非是马,青蛇早已化为龙。

又曰:

一时***浇难灭,千载淫风吹不休。

试问玉人谁是主?夕阳衰草满宫愁。

说话宣华夫人被炀帝逼迫慌了,忙忙的跑进宫来。不期走忙了,头上一股金钗被帘钩抓下,刚落在一个金盆上,当的一声响,猛将文帝惊醒。文帝睁开眼看时,只见宣华慌做一团。文帝因问道:“你为何这等惊慌?”宣华着了忙,一时应答不出,只顾低了头去拾金钗。文帝又问道:“朕问你为何惊慌?怎么不答应?”宣华没奈何,只得乱应道:“不,不惊慌。”文帝见宣华光景古怪,随叫到面前再仔细一看,只见宣华满脸上的红晕,尚兀自未消,口鼻中犹呼呼喘息,又且发松衣乱,大有可疑。再将手去胸膛一摸,只见心窝里霹霹的乱跳,便惊问道:“大奇大奇,此中必有缘故。快快说出,朕不怪你。”宣华低了头,半响不敢做声。文帝大怒:“你惹不说,定有隐昧之情,当赐尔死。”宣华见文帝大怒,只得跪下说道:“妾蒙陛下厚恩,死生不敢相负,陛下不必疑心。妾若有隐昧之情,当天诛地灭。”文帝道:“既无隐昧之情,何不直说?却道这般惊慌无措?”宣华道:“陛下龙体不安,不宜着恼,妾故隐忍不言;候陛下万安时,一一奏闻,未为迟也。今若说出,倘陛下一时动怒,有伤圣恙,妾虽万死亦不能赎也。”文帝是急性人,见宣华说话糊涂,便大叫说道:“你若讲明,朕倒不恼。若是这等半吞不吐的,活活气杀朕也!”宣华捱了一会,当不得文帝发急催说,料道支撑不过,只得含泪说道:“贱妾适欲回宫,走到分宫路口,不期适遇太子,将妾拉住,耍行***。妾心惊惧,拼死跑回,所以言辞失措,有触圣怀,望陛下宥罪。”文帝听罢,气得他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宣华看见,惊得魂不附体,将文帝扶定,堕泪说道:“陛下请息怒,何苦为贱妾微躯,这般着急!倘有伤圣体,贱妾陷陛下也。”文帝才一口气转来,便大叫道:“有这等事!罢了!罢了!这畜生如何付得大事?枉废吾儿杨勇,这都是独孤后与杨素误我。”遂命火速传旨宣杨素来。左右领旨,连忙出宫去宣杨素。

却说炀帝自调戏宣华,心下甚是慌乱。及见传旨宣杨素,更着惊道:“宣杨素事体变矣,如何区处?”思量一回,再无计策,只得着人邀接杨素商量。此时文帝病已数日,百官无主,日日俱在朝房中问安。及见有旨宣杨素,便都一齐到午门外探听消息。

却说杨素领旨,随着两个内使,竟入宫来。才走到大兴殿前,早有东宫近侍邀住说道:“太子在便殿中求见。”杨素此时正与炀帝交好,忽听见要见,便留内使在殿上等候,竟先来便殿中见炀帝。炀帝慌接住说道:“父王病中昏乱,事将有变,奈何奈何?”杨素道:“事已久定,为何忽然有变?殿下不必着忙,在廷诸臣当自有公论。”炀帝道:“贤卿乃社稷元老,吾家家事,唯贤卿可以主张,何必在廷诸臣?”因执杨素之手,低低说道:“公能使孤得遂大志,孤定终身报公,不敢有忘。”杨素点首道:“殿下放心,老臣自有区处。”遂别了炀帝,走出殿来,依旧同两个内使直入后宫来问疾,原来文帝着了这一气,病体愈加沉重。睡在龙床上,十分悔恨。一见杨素,便大声说道:“卿误我大事!”杨素道:“陛下玉体违和,请自保重。不知老臣有何事误陛下?”文帝道:“吾儿杨勇,好好立在东宫,却撺掇朕废了,便立杨广这一个畜生!”杨素道:“新太子一向仁孝恭俭,别无异说,何今忽违圣心?”文帝气忿忿说道:“好仁恭孝,平日皆假立名节,卿哪里知道?今早欺朕有病,便潜伏在宫中,逼淫庶母,如此无状,岂堪托以社稷?朕病在膏肓,料不能生。卿乃朕之心腹老臣,朕死后,必须仍立吾儿杨勇为帝,方见卿之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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