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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弈编 明 刘元卿
余性拙,不晓博弈。客至第相与对坐,又不善劝酒,客或欠伸苦之。因饱食之暇,辑古今人言行可为法戒者,粗作区目。客至焚香拭几,取书读一二品,以代奕棋云尔。读者因有所触动,岂独曰犹贤乎已。类凡十有六。盖余尝从田墅间,闻诸长老谭宣正成弘间民物殷盛,闾阎熙熙,由时一二元宰哲臣,器局宏深,质行方正。故里风朴略,古意盎然。今民舍无不有愁叹声。而尚习日侈,则士节之不立。士节之不立,则器不足居之。总其本原暗於学。斯所繇不能行古之道也与。逑怀古第一,次廉淡,次德器,次方正,继之以证学。学明而论修矣,故叙伦次之。而家正矣,故家闲次之。家闲则官政立,官政立则仁泽远,仁泽远则干局宏。故次官政、广仁、干局。孰质不才,孰心不仁,有其蔽之,政乃弗违。斯孔子所由得之。不得曰。有命乎,受之以达命。维仙暨佛,蝉脱尘埃,富贵浮云,所谓礼失而求之野者,受之以仙释。岂惟仙释,夫物则亦有然,明於庶物,君子存之。抑人有言,道在糠秕,是以或罕譬而喻。醒于指陈,或前言戏之。庄於法语,或曲引轮回。威於斧钺。故复逑观物、逑警喻,逑应谐,而以志怪终焉。
癸巳端阳,安福刘元卿书于章南馆之处仁堂
●卷一
◎怀古
王沂公状元及第,还青州故郡,府帅命父老妓乐迎之近郊,公乃易服乘小骑由他门入。遽谒守,守惊曰:已遣人郊迎,何便抵此?公曰:不才幸忝科第,岂敢烦太守致迓,是重其过也。故变姓名诳迎者尔。守叹曰:君所谓真状元矣!
朱文公与庆国卓夫人书云:闻尊意欲为五哥经营干官差遣,某窃以为不可。人家子弟,生长富贵,本不知艰难。一旦仕宦,便为此官,无不傲慢纵恣,触事懵然。愚意营一稍在人下执事,吃人打骂差遣,乃所以成就之。
周益公藏欧阳公家书一幅纸斜封,乃冷寿光牒。其词云:具位某,猪肉一斤,右伏蒙颁赐领外,无任感激。谨具牒谢,年月日位某牒。盖改牒为状,自元丰始,日趋於谀矣!且前辈交际,其馈止於如此,未尝见其丰侈也。
今人饮馔,务尚丰腆,一筵之设,水陆毕具,宾客入口无几。堆盘累碟,深杯大瓢,祗以厌饫诸仆从耳,不知此何益也。宋司马温公言其先公为郡牧判官时,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或五行,不过七行。酒沽於市,果止梨栗枣柿,ゾ止脯醢菜羹。器用瓷漆,当时士大夫皆然,人不相非也。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夫家酒非内法,果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常数日营聚,然后敢发书。即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奢靡者鲜矣。风俗颓弊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肋之乎?公之在洛也,文潞公范忠宣公相约为真率会,脱粟一饭,酒数行,过从不闲一日。今人盍少思此事,惜福养财不细。
杨文贞公士奇,以元宰归省,过湖中邂逅一张参政者,风驶舟上下,则各举手一笑竟别。抵维杨郡,守令先日候无耗,翊日舟至,守令竟不相闻。过去访友人,则相与联寝语达旦,自常禀外无别供,乡人得以只鸡束薪相辞受。其简易如此。
赵司成永号类庵,京师人。一日过鲁学士铎邸,鲁公曰:公何之?司成曰:忆今日为西涯先生诞辰,将往寿也。鲁公曰:吾当与公偕,公以何为贽?司成曰:帕二方也。鲁公曰:吾贽亦应如之。入启笥,索帕无有,踌躇良久,忆里中曾馈有枯鱼,令家人取之。家人报以食仅存其半,鲁公度家无他物,即以其半戴与赵公俱往公所称祝。公烹鱼沽酒,以饮二公欢甚,即事倡和而罢。
刘忠宣公大夏,自户部侍郎予告归,构草堂於先垄之次,读书其中,作东山赋以见志。平生不为人通私书请托,藩臬守令往造者不谒谢。薄田仅足供衣食,里邻或肆侵夺,任弗与争。公言财货须农务服贾,凡力得者获用,其易致之物,终非己有。子孙亲之亦不甚惜,况官货悖入者乎?后起大司马归,仍居草堂,再著《东山后赋》。戴笠乘驴,往来山水间。
章文懿公懋,尝谓门人董遵曰:待客之礼,当存古意,今人多以酒食相尚非也。闻薛文清公居家留客,止用一鸡黍,盛以瓦器,酒三行,就饭而罢。又魏文靖公居家,客至必留饭,止一肉一菜。虽不之公府,必回访舟次,有所相遗,必答礼,不虚受人惠。此二公可法云。
大宰渔石唐公致政家居时,出入惟徒步。有陈大参良谟者说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迈七旬,故天下大老也。孔子曰: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翁学孔子者而顾欲过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枫山先师致政归,祗是步行,未尝乘轿。侄朴庵公及竹简潘公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吁浙有枫山,殆犹鲁有岱岳,其遗矩所留,诸公皆率履弗越如此。
吴冢宰公琳,入吏部,寻以老乞致仕。既家居,上尝遣使察之。使者潜至公旁舍,见一农人坐小几拔秧布田,貌甚端,使者问曰:此有吴尚书家何在?公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还白状,上益重之,复召入为原官。
耿文恪公裕官礼部尚书时,尝语人曰:吾暮自部归,经过三原王公之门,辄见其苍头市油,念吾自入仕,未尝市油,心窃愧也。朝士尝言王公子自三原来京省公,自雇一骡,毫不干有司。一女适宋监生,止乘两人所舁肩与。其朴如此。
屠襄惠公氵庸,致政归,营第宅,前为妪败屋,二楹,适当门,使从容譬说欲券之。妪曰:此吾死所也,鬻则须徙,老寡将安归乎!公曰:今鬻而不即徙,但去败屋而更新之可尔?妪曰:如是幸甚。公乃出柴薪二锭付其子。久之妪告公曰:赖公之赐,今已立业娶妇,择日当徙矣。公曰:妪幸得所,其如去旧邻何。款以饭食,为之惆怅而遣之。鄞洞云张翁,是尚书文定公邦奇父,公为学宪时,厅事仅二楹,旁一楹故是叔所居,叔有宿逋求售,公倍价得之。告于翁,翁问价知其倍也甚悦。已忽潸然泪下,公讶问故,叹曰:吾想异日更<并力>,撤彼旧居,其夫妇何以为情?公为恻然,欲取券还之。翁曰毋,计其银已偿人矣,可若何?公言当并其价不取,翁始タ然。王端毅公怒家居时,见子侄易邻居为业,公呼而让曰:是世与我比居者,何忍令其远去?乃召之各还居,给以原券不问价。按昔赵清献所居甚隘,子侄以厚赀易邻居,公不乐曰:此翁三世为邻,忍弃之乎?命亟还之,并其直不取。苏长公买阳羡田,闻田主妪泣而还券,事亦类此。
许襄毅公进,成化中以御史起复上京,惟乘马。其配高夫人素病眩晕,不能御车,亦骑而从,竟不索轿。时仲子司徒诰方在襁褓,叔子少傅赞在妊,而司马论则其季也。三子既皆登上卿,诸子姓列大夫牧守郎官者以十数人,皆推公之能让福云。
周中丞公延初第时,与其里中进士曾某同观政刑部,共僦一寓,共赁一马,更乘出入。一日公先入部,方回马趋迎曾,曾未及至,而司寇公适早至,鸣铎升座矣!司寇视班行,曾不在,询其故,公前以实对。司寇公大诧曰:今进士俱乘马邪,亦大异矣!予观政时,一僮携冠服,徒步至司门,乃服之入也。今士风即至于此,为之三慨焉!吁使司寇公睹今士习,慨又何如?
吴大宰公岳守庐州,时中丞南明王公廷守苏州,二公同年友也。一日以公务会於镇江,吴折东徵王公为金山之游,载酒一瓶,米数合,肉斤许,蔬一束,于舟中。屏驺从趣王公同舟往,王公热视其具笑曰:兄昨折简相征,具止是耶。曰:吾两人自足用,多具何为?比至命庖人即所载治具,相与论心尽欢,竟日而还。
◎廉淡
王良为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时司徒史鲍恢以事到东海,过候其家,而良妻布裙曳柴从田中归。恢告曰:我司徒史也,故来受书,欲见夫人。妻曰:妾是也。苦掾无书,恢乃下拜,叹息而还。
谢石奴请吴隐之为卫将军主簿,隐之将嫁女,谢知其贫素,遣女必当率薄,乃令移厨帐肋其经营。使者至,方见婢牵犬卖之,此外萧然无办。后至自番禺,其妻刘氏斋沈香一片,隐之见之,投于潮亭之水。
谢大傅尝造陆祖言,祖言都无供办。兄子ㄈ密为具餐,大傅既至,祖言所设茶果而已。俄而ㄈ遂陈盛馔,珍羞毕具。客去,祖言大怒,贵数ㄈ曰:汝不能光益父叔,乃复秽我素业邪!杖之四十。
范蜀公与温公同游嵩山,各携茶以行,温公以纸为贴,蜀公用小黑木合子盛之。温公见之惊曰:景仁乃有茶具。蜀公闻其言,留合与寺僧而去。
李日知为刑部尚书,累乞骸骨,玄宗许之,日知初不谋於家。既得请归即治行,妻惊曰:产利空空,何辞之遽?日知曰:人亦何厌之有,若厌于心,无日而足也。既罢不治田园,惟筑台池,引宾客与娱乐而已。
范氏自文正公贵显,以清苦俭约称于世,子孙皆守其家法。忠宣正拜后,尝留晁美叔同七著,美叔退谓人曰:丞相变家风矣。或问之,晁答曰:盐豉棋子上有肉两簇,岂非变家风乎?闻者大笑。
吕文穆公蒙正为丞相时,朝士有献古镜以求知者,言能照二百里。公曰:我面不过碟子大,安用此为?
王文正公旦居家,尝有货王带者,弟以为甚佳,呈公命系之曰:还见佳否?弟乃曰:系之安得自见?公曰:自负重而使观者称好,无乃劳乎?亟还之。
孙之翰人尝与一砚,直三十千。孙曰:研有何异,而如此之价也?客曰:研以石润为贵,此石呵之则水流。孙曰:一日可得一担水,才直三钱。竟不受。
东坡谪齐安,日用不过百五十钱,每月朔取钱四千五百,计日分之。贮其余以待宾客云。尝与李公泽书云: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
欧阳永叔与其侄书云:欧阳自江南归顺,累世蒙官禄。吾今又被荣显,致汝等并列官品,当思报效。昨书中欲买朱砂,吾不少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除衣食外,不买一物,汝可观此为戒也。内翰苏公题其后曰:凡人勉强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于私,乃见真伪。
范文正公为吏部员外郎,出守时,有三婢。及官大历二府以至於薨,凡十年,不增一人,亦未尝易也。
张文节为相,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所亲或规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虽自信清约,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议,公宜少从众。公叹曰: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於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
李元衡俭说云:与其贪饕以招辱,不若俭而守廉;干请以犯义,不若俭而全节;侵牟以聚仇,不若俭而养福;放肆而逐欲,不若俭而安性。
王荆公居钟山日,与金华俞秀老过故人家饮。饮罢小憩水亭,顾水陆沙间有馔器数件,皆黄白物,意吏卒所窃。使人问之,乃小儿适聚于此食枣栗,尽弃之而去。荆公谓秀老曰:士欲任大事阅富贵,如群儿作息乃可耳!
轩为浙江按察使,四时一布袍,蔬食不厌。约诸僚三月出俸易肉一斤,故旧经过辄留饭,饭惟一肉,或至杀鸡。皆惊异曰:轩廉使杀鸡为客,太破费。天顺间首用公为刑部尚书,请告陛辞。上问公曰:昔浙江廉使考满归家仅二竹笼是汝乎?公顿首谢。
山云出镇广西,有郑牢者老隶也,性鲠直敢言。公进之曰:世谓为将者不计贪,我亦可贪否?牢曰:公初到如一新洁白袍,有一沾污,如白袍点墨不可湔也。公又曰:人云士夷馈送,郄之则疑且忿奈何?牢曰:居官黩货,则朝廷有重法,乃不畏朝廷,反畏蜜子邪?公笑而纳之,镇广西逾十年,廉操始终不渝。固不由牢,牢亦可尚云。
天台鲁中丞穆登进士后,还乡杜门读书,绝迹谒请。嗣戒行还京,有司具腆赆赠之,固辞弗受。或曰:行以赆礼也,奈何拒之?鲁公曰:筮仕之始,未有分毫益于乡里,而先厉之,忍乎?嗣刘忠宣发解时,台司檄有司佐赆,公里中阻饥,恳辞之。心与鲁公同,穷视其所不取,达可知已。挽近世俗子一离黉序,希觊有司,如责偿夙负。识趣若此,世何赖焉!
李文正公东阳,幼负俊才,藉有清誉。冬月不炉,披册操觚不胜其栗,辄就日而暴之,日移亦移,其俭如此。张尚书邦奇公门人也,一日待坐,有兴化守者,亦公门下士,以觐事至京,缄两帕四扇,令从吏馈公。公曰:扇以染翰固可,但多帕奈何?吏顿首于庭,乃启缄取扇,而归其帕云。
胡公寿安,初任信阳,调获鹿,永乐中任新繁。在官未尝肉食。其子自徽来省,居一月烹二鸡,胡怒曰:吾居官二十余年,尝以奢侈为戒,犹恐弗能令终。尔如此不为吾累乎?胡三宰大邑,不携妻子之任。或诮之,胡笑曰:吾辈读圣贤书,论居官治民之法,孰不欲砥砺名节哉?及登仕路,以耳目玩好声色之物,丧所守者多矣。矧妇人小子,尤易惑也,以是计之,故不欲妻子之为累耳。
◎德器
丙吉为相,宽大好礼让,椽吏有嗜酒者,尝从吉出,醉呕车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将复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茵耳。
沈麟士尝行路,邻人认其所著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反,邻人得屐,送前者还之。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
张士简嗜酒疏脱,于家务尤所忘怀。在新安时,遣家僮载米三千斛还吴,耗失大半。士简问其故答曰:雀鼠耗也。士简笑曰:壮哉雀鼠!不复问。
唐裴行俭尝赐马及玺鞍,令史私驰马。马蹶鞍坏,惧而逃,行俭招还之,不加罪。初平都支遮匐获环宝不赀,蕃酋将士愿观之,行俭因宴遍出示坐者,有玛瑙盘,广二尺,文彩粲然,军吏趋跌,盘碎惶怖,叩头流血。行俭笑曰:尔非故也,何至是?色不少吝。
柳公权善书,公卿赠遗钜万,多为主藏竖所窃。别贮杯盂一笥,缄滕如故,其器皆亡。讯之,乃曰不测其故。公权笑曰:银杯羽化,不复致诘。
张文定公齐贤,为江西转运使。一日家宴,一奴窃银器数事于怀,公自帘下熟视不问。后为宰相,名下厮役,皆得班行,此奴竞不沾禄。奴乘间请曰:相公独遗某,何也?公悯然语曰:尔忆江南盗银器数事乎?我怀之三十年,不以告人。今备位宰相,安敢以盗贼荐耶?与尔钱三百千,可自择所安。既已发汝平昔,当有愧於吾。不足复留也。奴震骇泣,拜谢而去。
王文正公旦,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家人欲试之,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饭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又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子弟于公曰:庖肉为飨人所私食,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曰尽一斤固当饱,今其半为飨人所瘦。公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耳。其不发人过,类此。
韩魏公帅定武时,夜令侍兵持烛作书。烛及公须,须燃,公以袖摩之,作书如故。少顷回顾,已更他兵。公恐主吏鞭之,亟呼曰:毋更渠,今固当辨此。
彭思永,吉州人,始就举时,贫无余赀,独持数金钏。栖旅舍中,同举者过之,出钏相示。客有私其一於袖者,公知不言。众皆惊求之,公曰:数至此耳。将去,袖钏者揖而钏坠,众始称服。
王大尉荐寇莱公为相,寇公数短大尉于上前,而大尉专称其长。上一日谓大尉曰: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大尉曰:理固当然,臣在相位久,政事阙失必多。准对陛下无所隐,益见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上由是益贤大尉。
真宗出喜雨诗示二府,王文正公袖归,谕同列曰:上诗有一误字。王钦若曰:此亦无害。钦若退,密奏之。翌日,上怒谓公曰:昨日诗有误字,何不奏来?公再拜谢。枢密马知节,具以实奏。又曰王且略不辨,真宰相器也。上顾公笑。
苏文忠公云庆历中,有李京者为小官,吴鼎臣在侍从,二人相与通家。一日,京荐其友人于鼎臣,鼎臣即缴其书奏之。京坐贬官未行,京妻谒鼎臣妻取别,鼎臣妻渐不出,京妻立厅事,召鼎臣干仆语之曰:我来欲求一别,且乃公尝有数帖与吾夫祷私事,恐汝家终以为疑,索火焚之而去。
韩魏公谓小人不可求远,三家村中亦有一家,当求处之之理,知其为小人,处之更不可校。如校之则自小矣。人有非毁,但当反已是不是,已是则在我,而罪在彼。焉用计其如何?
富郑公致政归西都,尝跨驴出郊,逢水南巡捡。盖中官也,威仪呵引甚盛。前卒呵骑者下,公举鞭促驴。卒声愈厉,又唱言不肯下请官位,公举鞭称名曰弼弼,卒不晓所谓,白其将曰:前有一人骑驴冲节,请官位不得,口称弼弼。将方悟曰:乃相公也!下马伏谒道左,公举鞭去。
杨铁崖避地松江,尝有一贵游子,即破产,流落海上,数踵先生门。一日竟持先生所购倪云林画去,左右欲发之。先生曰:吾哀其困,使往见一达官,以书画为介耳。非盗也。其务掩人过如此。
耶律楚材与咸得卜有旧,咸得卜谮于宗王曰:耶律多用亲旧,疑有二心,合奏杀之。宗王遣使以闻,大宗察其诬,责使者罪遣之,属有讼咸得卜不法者,大宗命楚材鞫之。奏曰:此人倨傲易招谤。今将有事南方,他日治之未晚也。帝私谓侍臣曰:楚材宽厚长者,汝曹固当效之。
夏忠靖公群吉冬出使,至馆晨发,命馆人烘袜,误烧其一,馆人惧不敢告,索袜甚急,左右请罪。公笑曰:何不早白?并素之而行。馆人感泣。在户部时,吏污精微文书,惊惧肉袒以候。公曰:汝何预焉。吏犹惧莫测,明日朝毕,入便殿请罪云:臣不谨,笔污精微文书。
杨文懿公守陈,以洗马乞假觐省,行次一驿,其丞不知其为何官。公与之坐而抗礼,卒然问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漫应勤则多洗,懒则少洗。俄而报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让上舍处之。公曰:此固宜。然待其至而让未晚。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殷而起居。丞乃蒲伏阶下,百状乞怜。公卒亦不较。
魏文靖公骥官吏部侍郎,奉命往南都。时官舍止携一苍头,乃举历年所积俸赀,召同乡子官刑曹郎者付之。其人请封钥。公怫然曰:后生何待先辈薄乎?其人不敢复言。时郎有子婿从官舍,如其轻重款识,以伪银易之。比公竣事归,出前银令工碎之,则伪也。工私于苍头曰:昔有某官舍人,尝为此物,出予手,将无是乎。苍头以告,公戒之曰:慎无泄,彼将不安矣。已刑曹郎出守辰州,其事稍露。及入觐,携其俸入尽数以偿。公骇曰:误矣,奈何以不明之迹加人乎?予银具在,未有以伪易者。迄不受。
大宰屠襄惠公济,部堂燕居,令办事官捧研。时公新衣白绫甚泽,其人误倾研汁,狼籍公衣,顿颡请罪。公曰:去去,此与韩魏公不责碎盏吏同襟度矣。乡有柴姓者假称屠公子,沿途骚动,人以闻于公,公但呼而戒之曰:汝为吾子,置汝父何地邪?法有明禁,自令慎无复为此。其人顿首而退。
◎方正
范缜著《神灭论》,萧子良使王融谓曰:神灭既自非理,而卿坚执之。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萧引为建康令时,宦者李善度蔡脱儿多所请托,引不许,或谏曰:李蔡之权,在位皆惮,亦宜少为身计。引曰: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安能为李蔡致曲,就令不平,不过免职尔。
韦澳兄温,与中丞高元裕友善,温请用澳为御史。一日谓澳曰:高公持宪纲,欲与汝相面,必得御史。澳不答。温曰:高君端士不可轻。澳曰:然,恐无呈身御史。竟不诣元裕之门。
傅公钦之为吏部侍郎,闻陈无已游京,欲与相见。先以问秦观,观曰:师道非持剌伺候乎公卿之门者。公曰:非所望也,吾将见之,子能介于陈君乎?公知其贫甚,怀金相馈。及听其议论,竟不敢以此出口。
傅忠肃公察未廷试,蔡京辅政,卖弄威权,胁制中外。且阳示含容,诱以附己,坚欲以女妻公。遣其子与术士数辈踵视公,又托其姻与公相见不从。识者谓公年少有气识,未易量也。京衔之。
杨忠襄公邦义少处郡庠,足不涉茶房酒肆。同舍欲坏其守,拉之出饮,托言朋旧家,实娼馆也。公初不疑,酒数行,娼艳汝而出,公愕然趋归。取其衣焚之,流涕自责。
魏文靖公骥直道自持,正统初任吏部侍郎,时王振怙宠,每出虽部堂尊宫亦敛兴回避。魏一日相遇于崇文门,不为避,王衔之,谮于内。一日,上御便殿,召骥讯以近有何事,公慷慨言故,且曰:臣备位六卿,臣不足惜,朝廷名器可惜耳。上温旨慰之。又布政使陈公选,成化中任河南按察使,持宪公廉,不畏强御。时汪直司西厂,讠ぁ事差往河南,藩臬悚息郊迎,公不为礼。俟其至,盛服自公署中道而入。直不能堪,诘责之。公即密疏其专擅,疏入留中。直归,上问河南好官为谁,直以选对。上出疏示之,二公风节相似,至于所以培植爱护之,则祖宗之恩至矣。
胡东洲提学两浙时,有士某者不率教,惩以夏楚。明年其人状元及第,东洲以逑职至京师,其人设席款之,以古器行酒,指曰:此宝也,恨俗眼不识耳。盖讥公不知已云。公曰:以老夫观之,似脆薄易绽,终不若金玉之器。其人深悔失言。
邹立齐公智,年十六发解蜀省,迎宴日,闾巷睹者籍籍叹羡。公马上古绝句云:龙泉山下一书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市儿何用喜相惊。比上春宫时,里中朝贵谓曰:子见某省解元乎?与子相若也。公意其为同志,亟访之,其人忽问曰:子省榜首坊金,视众举子增几何?公大恚,即拂衣起,不答而出。吁,燕雀安知鸿鹄志也!公既第,选馆中秋,应诏陈言,论进君子退小人,大忤权贵,谪石城吏目。年虽不永,未竞所志,其闳议伟节,到今烨然烈矣。
昔祭酒陈公敬宗,王振慕其名,因巡抚周公求见。公曰:某忝为人师,而求谒中贵,他日无以见诸生。周乃谓振曰:陈祭酒书法极高,以求书为名,先之礼币,彼将谒谢矣。振然之,乃遗彩缎羊酒,求书程子四箴,敬宗为走笔书之,而反其礼币,竟不往见。以此故为祭酒十八年不迁。
吏部尚书翱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秋试持有司印卷白公,公曰: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幸冀非分邪。裂卷火之。公一女嫁为畿辅某官妻,公夫人甚爱女,每迎之,婿固不遣。恚曰:而翁掌铨,迁我京职。则汝朝夕侍母矣。夫人一夕置酒白公,公大怒,取案上器击伤夫人。出驾而宿于朝房,数旬乃还第。婿竟不调。
蒋司空公瑶为扬州太守,会武庙南巡,诸省骚动,凡乘舆供御,及宦寺宫妾,亲军赂遗,莫可赀算。公曰:备亦罪,不备亦罪。备则患及于民,不备则患止于身。乃仅鸠供应之具,不复横敛以为媚悦。自衣青布袍,束黄金带,奔走周旋,权幸江彬辈横加折辱不为动。一日,上捕得大鲤,谋所鬻者。左右正欲中公,曰莫如扬州知府宜。上乃呼而属之,公归括女衣并首饰数事,蒲伏而进曰:鱼有值矣,他无所取。惟妻女衣装在焉,臣死罪,臣死罪!上熟睨之曰:汝真酸子邪,吾无须于此。其亟持以归,鱼亦不取值矣。由是清节动天下,历仕至工部尚书。自首悬舆,卒无改于羔羊之节。士论韪之。
◎证学
汤曰:学圣王之道者,譬其如日,静居而独思,譬其若火。夫舍学圣之道,而静居独思,譬其若去日之明于廷,而就火之光於室也,可以小见而不可以大知。是故明君贵尚学道,而贱下独思也。
昔者晋君之问于师旷也,曰:吾年七十而欲好学,得无既老而有所不可乎。师旷曰:胡而不秉烛。晋君怒,以为其戏之也。师旷进曰:臣闻少而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学如秉烛之明,秉烛者贤于暗行矣。于是平公悦,以其所御觞觞师旷。
阳明王先生筮仕刑曹,适轮提牢,睹诸吏豢豕,恻然恚曰:夫囚以罪系者,犹然饭之,此朝廷好生浩荡恩也。若曹乃取以豢豕,是率兽食人食矣。群吏读曰:相沿例也,亦堂卿所知。先生曰:岂有是哉。遂令屠豕,分给诸囚,到今不复豢豕云。后同里有官刑部,语及其事者,先生颦蹙曰:此予少年不学,兹闻之尚有余惭,子乃以为美谈邪?其人未达曰:上宣朝廷之德惠,下轸囹圄之罪,人本至德事也,先生顾深悔之,以为罪过何也?先生复蹙然曰:当日凭一时意见,揭揭然为此置堂卿于何地邪?只此便不仁矣。
●卷二
◎叙伦
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任登为中牟令,上计言於襄子曰:中牟有士曰瞻胥,已请见之。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相国曰: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为中大夫若此其易也,非晋国之故。襄子曰:吾举登也,已耳而目之矣。登所举也,吾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遂不复问,而以为中大夫。
王魏公有弟傲不可训,一***冬至祀家庙,列百壶于堂,弟皆击破之,家人惶骇,公自外入,见酒流满路不可行,无一言,但摄衣步入。其后弟忽感悟为善。
江州朱原虚有二弟在髫年,而父母死,原虚匿父所遗绫锦十余箧,逐二弟居外。一日邻人下神,原虚适在坐,神以诗讽之云:何处西风夜卷霜,雁行中断各悲凉。吴绫越锦成私箧,不及姜家布被香。原虚惶恐,召二弟归为娶妇,督之业儒。后二弟俱登科典州郡事,事原虚如父。
刘撰嘉性孝友,父早丧,有族兄当补伍紫荆关,赂县吏移补其兄献嘉,撰嘉诣县请行,献嘉曰:弟孱弱不可令独往。属中子养母,与俱至关,会北虏犯边,兄弟被虏。撰嘉向虏哭曰:兄聋哑无为,盍舍之执我。虏舍献嘉,已而撰嘉亦脱归。投诗主帅,悯释之,偕其兄南还。母方病,犹及起居床下,逾日卒。人以为孝感,晚节事兄情好益笃。
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家贫尚节介,势家多***之,鸿并不娶。同县孟氏有女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聘之,妇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答,妻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妾亦偃蹇数夫。今而见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今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乃更为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鸿曰诺,乃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弹琴以自娱。至吴依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妻具食举案齐眉,伯通异之曰:彼亻庸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舍之于家,及卒,为求葬地于要离冢傍,妻子归扶风。
命妇者,晏子仆御之妻也。晏子出,其夫为御,意气洋洋,甚自得也。既归,其妻请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吾观其志,恂恂自下,思念深矣。子身长八尺,为人仆御,意洋洋若自足者。妾是以去也。其夫愧谢,请自改。妻喜曰:是怀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长也。于是其夫深自责。学道谦逊,常若不足。晏子问其故,升诸景公,以为大夫,表其妻为命妇。
李泌儿时,张曲江公尝引至卧内。公与严挺之萧诚善,严恶萧佞,劝公绝之。公独念严大苦劲,不若萧软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萧。泌在旁率尔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顾喜软美者乎。九龄改容惊谢,因呼小友。
◎家闲
万石君归老于家,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有过失不诮让,为便坐对案不食,诸子相责,肉袒谢罪,改之乃许。少子庆为内史,常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谢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乡闾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庆及诸子入里门,趋至家。
柳世隆安贫守分,张绪问曰:观君举措,当以清名遗子孙。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为争府。遗其财也,不如一经。
韩忠宪公忆,教子严肃,知亳州。次子为西京通判,谒告省观,公喜,置酒召僚属,俾诸子坐于隅。忽谓二郎:吾闻西京有疑狱奏献者,其详云何?舍人思之未得,遂索杖大诟曰:汝食朝廷厚禄,ヘ贰一府。事无巨细,皆当究心,大辟奏案,尚不能记,则细务不举可知。必欲挞之,众宾力解方已。
程大中公晌,性宽而断,中外相待如宾。夫人谦顺自牧,虽小事必禀而行。治家有法,不喜笞扑奴婢,诸子或加呵责,必戒之曰:贵贱虽殊,人则一也。公或有所怒,必为之宽释。唯诸子有过则不掩也。曰:子之所以不肖,以母蔽其过而父不知耳。
王文正公且,晚年官尊,每家人拜贺,立令止之。因语其弟曰:遭遇如此,愈增忧惧,何可贺?每有赐禄,见家人置于庭,乃瞑目叹曰:生民膏血,安用许多?每见家人服饰,即瞑目曰:吾门素风,一至如此。故家人有一衣稍华,必于库中易之,不敢令公见。
范文正公仲淹既贵,常以俭约训人,戒诸子曰:吾贫时与汝母养吾亲,汝母躲执爨,吾亲甘旨,未尝充也。今而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矣。汝母又已早世,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贵之禄耶。子纯仁娶妇将归,以罗为帷幔,公闻之不悦曰: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敢持至,当火于庭。
陈了翁日与家人会食,男女各为一席,食已必举一话头,令家人答。一日问曰:并坐不横肱何也?其孙女方七岁答曰:恐妨同坐者。
胡安国崇安人,子弟或近出宴集,虽夜已深犹不寝,必俟其归。验其醉否,且问所集何客,所论何事,有益无益。以是为常。
司马温公治家,谨守礼法,以御群子弟及家众,分之以职,授之以事,而责其成功。制财用之节,量入为出,称家有无,以给上下之衣食,及吉凶之费,皆有品节,而莫不均一。裁省冗费,禁止奢华。尝议婚姻,当先察其婿与妇之性行,及家法何如,勿苟慕其富贵。
贾文元公戒子孙文云:古人重厚朴直,乃能立功立事,享悠久之福。士人所贵,节行为大。轩冕失之有时而复来,节行失之终身不可得矣。缙绅以为名言。
郑文嗣婺州浦江人,其家十世同居,凡二百四十余年。一钱尺帛无敢私,至大闲表其门。公没从弟大和继主家事,庭内凛如公府。稍有过,虽颁白者笞之。每遇岁时,大和坐堂上,群从盛衣冠雁行立,左右序下以次进。拜跪上寿毕,皆肃容拱手自右趋出。足武相衔,无敢参差。
◎官政
魏文侯使西门豹往治于邺,告之曰:子往矣,是无邑不有贤豪辩博者也,无邑不有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者也。往必问贤豪者,因而亲之。其辩博者,因而师之。问其好扬人之恶蔽人之善者,因而察之。不可以特闻从事。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足践之不如手办之。人始入官,如入暗室,久而愈明,明乃治,治乃行。
卢坦为河南尉,杜黄裳为尹,召坦立堂下,曰某家子与恶人游破产,公为捕盗,盍察之?坦曰:凡居官廉,虽大臣无厚蓄。其能多积者,必剥下以致之。如其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故不察。
范文正用士多取气节而略细故,其为帅日,辟置幕客,多取谪籍未牵复。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材,不幸陷于吏议,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故公所举多得士。
杜正献公尝曰:今之在上者,多摘发下位小节,是诚不怒也。衍知兖州时,州县官有累重而素贫者,以公租所得均给之。公租不足,即继以公帑。量其大小,咸使自足尚有复侵扰者,真贪吏也,于义可责。又曰:衍历知州提转安抚,未当坏一官。其间不职者,即委以事,使之不暇。不谨者谕以祸福,俾之自新。从而迁善者甚众。不必绳以法也。
傅献简公言以帷箔之罪加于人,最为暗昧。万一非辜,则令终身被其恶名。至使君臣父子之间难施面目,言之得无讠刃乎。
张无垢云:快意事孰不喜为?往往事过不能无悔者,于他人有甚不快存焉,岂得不动于心。君子所以隐忍详审,不敢轻易者,欲彼此两得也。韩魏公尝从容议及养兵事,慨然曰:养兵虽非古,然积习已久,不可废之。又自有利处,不为不便。昔者发百姓戍边无虚岁。父子兄弟,有生死离别之苦。议者但谓不如汉唐调兵于民,独不见杜甫石壕吏一篇,其弊乃至此。后世既收拾强悍无赖者,养之以为兵。良民虽税敛略厚,而终身保骨月相聚之乐。此岂小事?又其练习战阵,而豪勇可使,安得与农民同日道也?
韩魏公言庆历中与范文正公富文忠公同在西府,上前争事,议论各别。下殿时不失和气,如未尝争也。当时相善三人,正如推车。盖其心主于车可行而已,不为已也。
章圣尝谓两府欲择一人为马步军指挥使,寇莱公方议其事,吏有以文籍进者,公问其故,曰例簿也。公叱曰:朝廷欲用一牙官,尚须检例,即安用我辈哉?坏国政者正此耳。
宋朝引试,率在八月中。韩魏公当国日,二苏将就试,黄门忽卧病。魏公辄奏上曰:今岁召制科之士,惟苏轼苏辙最有声望。今闻苏辙偶病,如此人不得就试,甚非众望。欲展限以俟,上许之。黄门病中,魏公数使人问讯。既闻全安,方引试。比常例展二十日。自后试科,并在九月云。
胡存齐参政,能折节下士,宾客至者如家焉。南北士大夫有经其地,无不愿见者。每患阍人不为通,是日苟不出,即悬一牌于门曰:胡存齐在家。
御史台有阍吏,隶台中四十余年善评其台官优劣。每以所执之梃侍中丞之贤否,中丞贤则横其梃,否则直其梃。此语喧于缙绅,凡为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范讽为中丞,闻望甚峻。一日视事次,阍吏忽直其梃。范大惊,立召问曰:岂睹我之失邪?吏初讳之,苦问乃言曰:昨见中丞召客,亲谕庖人以造食,指挥者数四。庖人去又呼之,复丁宁者数四。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范大笑惭谢。
韩琦在官,中书习旧弊,每事必用例。五房操例在手,顾金钱惟意所欲与。公令删取旧例,除其冗谬者,为纲目类次之。封胜惟谨,每用例必自阅。自是人知赏罚可否出宰相,吏不得高下其间。
魏{宀隹}山云:某尝以吕文穆夹袋册,韩忠献甲乙丙丁集,吕正献手记,曾宣靖雌黄公议,司马公荐士编,陈密学章藁,范文宪手记,逝世虞忠肃翘材馆录之类。萃为一编,名达贤录。亦使士大夫识得行己用世规模,须在推诚布公,集谋广益,不惟济一旦之用。往往居德养才,流风所被,逮乎数世。{宀隹}山此论,可谓任重道远。第荐士非难,若识鉴未至,徒以偏驳固滞之见,称量摸索,不为荆公者几希。荆公尝曰:当今可望者惟吕惠卿。又曰:章子厚才极高,但为流俗所毁耳。傥翘材之所延,夹袋之所载,尽如荆公之选抡,则是豺虎之薮也,流毒可胜道哉。
刘豫揭榜山东,言中官冯益遣人收买飞鸽,因有不逊之语,知泗州刘纲得而上之。张浚请斩益以释谤,上未许。鼎曰:益事诚暧昧,然疑似闲,有关国体。若朝廷略不加罚,外议必谓陛下实遣之,有累圣德。不若暂解其职,姑与外祠,以释众惑。上タ然出之,浚意未决。鼎曰:自古欲去小人者,急之则党合而祸大。缓之则彼自相挤。今益罪虽诛不足以快天下,然群阉恐人君手滑。必力争以薄其罪,不若谪而远之。既不伤上之意,彼见夺职责轻,不复致力营救。又幸其去,必以次规进,安肯容其复入邪?若力排之,此辈侧目吾侪,其党愈固,而不可破也。
苏文忠公轼与朱鄂州书云:昨王天麟见过,言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溺之。其父母亦不忍,率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嘤良久乃死。天麟每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为安州司法。方在妊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状,遵独念其姊将免,得无应是乎?驰往省之,儿已在水盆中矣,救之得生。准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此长吏所得按举。愿公明告邑令佐使,召诸保正谕之,约以必行。有能告者,官即以所犯及邻保罚锾赏之。若行遣数人,此风便革。后虽劝之使杀亦不肯矣。
吕居仁官箴录曰:予常为秦州狱椽,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辟日色。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气与之委曲详尽,使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尽。其不听者少矣。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事者,须用冯宣徽惠穆称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前辈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前人常言吏人不怕严,则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后生乍到官,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未,而二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当官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不能害人。前辈常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处事不以聪明为生,而以尽心为务。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正。前辈常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此亦要言。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大过,无任事之意。
范忠宣公镇西京日,常戒属官受纳租税,不要令两头探。或问谓何,公曰:不要令人户探官员等候受纳,官员不要探纳者多少然后入场。此谓两头探。但自绝早入场等纳户,则自无稽留之弊。
吕正献荐常秩,后悔之。伯淳曰:愿侍郎受百人欺,不可令好贤之心少替。
陈司寇公寿字本仁,在谏垣,指陈时政,得失无隐,惟不喜弹劾。曰:吾父教我勿作刑官枉人,而言官枉人尤甚,顾可轻耶。故公虽敢言,而不搜索士大夫短长,以沽直名云。杨文襄公一清曰:宋王素为谏官,言人材难得,无事之时,当为朝廷爱惜。昔明道先生为御史,神宗召问所以为御史,对曰:使臣拾遗补缺,裨赞朝廷则可。使臣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本仁得之矣。
新昌有士人某者,少年负气,英迈皎厉,筮仕得岩邑。濒行谒梁石门清教,石门曰:清慎勤,居官三字符也。士人曰:虽然天德王道之要,独不可闻乎?石门微笑而答之曰:言忠信,行笃敬,天德也。不伤财,不害民,王道也。士人退而谓人曰,石门议论平平耳。越三年,士人以不检罢官归里中,语人曰:吾不敢再见石门先生。
◎广仁
郭元振在太学时,家中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纟衰服叩门者,自言五世未葬,愿假以治丧元振举与之无少吝,亦不质其姓氏。
葛繁为镇江太守。有人于京师铺中见一靴,是其父葬时物。诘之铺翁云:适有一官人携来修整,可候之。有顷果至,乃其父也,拜之不顾,但取靴乘马去。随之一二里,度力不能及,乃呼曰:生为父子,何无一言见教?父曰:汝可学镇江太守葛繁。其子谒繁言之,因问何以为幽冥所重,繁曰:吾始者日行一利人事,或二或三或数四或十。今四十余年,未尝少废。又问何以为利人事,繁指坐问踏子曰:此物置之不正,则蹙人足,吾为正之。若人渴与之杯水,皆利人事也。自卿相至乞丐,皆可以行。惟行之悠久,乃有利益。后有异僧,见繁在净土境中云。
张忠定公泳守成都,尝夜梦谒紫府真君。坐定,吏忽报请到西门黄承事,真君降阶接之礼甚恭。且揖公坐承事之下。明日遣人诣西门请黄承事,比至果如梦中所见。公即以所梦告之,问平日有何阴德,真君礼遇如此。承事云:无他长,惟每岁禾麦熟时,以钱收籴。至明年新陈未接之时,粜与细民,价值不增,升斗如故。公曰:此宜坐我上也。令二吏掖之,使端受四拜。承事名兼济,后裔繁衍,青紫不绝。
周氏妇贤而有干,其翁才美令分理家事,付与衡量各二,出入异等。妇不悦曰:翁平日所为逆天道,妾不能为妇,愿辞去。才美曰:汝言是,今当出入但用其一,余皆毁之。妇曰:未也。问其所用几年,曰约二十余年,妇曰:今当反其所用以酬前日过取之数。才美感悟忻然喜诺,其妇后生二子,皆少年登科。
王曾居京师一日过甜子巷,闻母女二人哭甚哀,因询其邻,云其家少官逋四万钱,止有此女,将易客钱偿,曾乃谓其母曰:汝女可卖与我?则时得相见。遂以白金与之,今偿其客。约三日来取女,逾期不至。其母复访曾之所馆。则曾已行矣。后曾官至集贤殿学士。封沂国公。
许知可应举不第,一夕梦白衣人曰:汝无阴德,所以不第。可学医,吾助汝智慧。知可如其言,医术果精,病者无问贵贱,诊候与乐,不受其直,所活不可胜计。后赴春闱,复梦前白衣云施药功大陈楼间处,殿上呼胪,唤六作五。知可果以第六名登第。因上一名不禄,遂升第五,其上姓陈,下姓楼也。
周必大字子充,监临安府和剂局门。局内失火,延烧民家,逮捕居民及局吏系狱,未论报间。子充问局吏曰:假设火自官致,当得何罪?吏曰:当除籍为民耳。子充遂自诬服,坐是罢职,吏民得免死。子充妇道谒妇翁,翁前一夕梦扫雪迎宰相,而子充适至,留宿然从归。子充益自刻苦读书中,博学宏词科,官至宰相,封益国公。
张芸叟游京师,同欧阳文忠公多谈吏事。张问其故。公曰: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守官夷陵,欲求汉史一观无有也,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也。张谢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后一杭僧梦遇公于庙中,庙神皆拱立曰:欧阳相公平生,善念及人甚众,将来太平宰相也,岂敢不敬!后果入中书参大政。
一狱官冬夜苦寒,欲就寝,其妻正色曰:君暖衣饱食,畏寒不出,狱中罪人如何?其夫感悟,自此留意狱讼。此妇本妓女,未有所生。一夕梦神人以绿衣槐简付之,后一子果登第。
福建士人李道经衢州,路旁店客姓翁者,梦土地与言,明日李秀才来,黄甲人也,宜善待之。果有姓李者至,相款甚隆。士人问故,曰此中土地灵甚,报公明年登黄甲。其士大喜,夜思我向去作官,但妻不称夫人,当复易之。土地复谓主人曰:上旁以此士人处心不善,便欲弃妻,今失举矣!其人省回。翁具以实告,士人惆怅而归。以此知一念初起,鬼神监之矣。
王符卿公汝训,家世素饶于赀。而父封公尤善经理,每晨起握筹课算,至亥未食。故乡居时虞盗患,竟夕或不能寝。符卿家食时,即志圣贤之学,因谕其父曰:天生财以养人,人之所重则身与心耳。大人为此蔑蔑也,营营兢兢,外累其身,内累其心,古诮厚积者守财虏不虚也。封公谕,一日尽招其逋责者,裂券兑之。夙所积藏,视亲戚族党之杀,悉捐以散给之。里之人大悦,无烦防守,而相翔者息。君子以为符卿纯孝哉。
◎干局
张乖崖守蜀,兵火之余,人怀反侧。一日大阅方出,军众忽嵩呼,乖崖亦下马随众东北望三呼,揽辔复行,众不敢欢,真宗不豫。李文定公以宰相宿内祈禳时,大子尚幼,八大王元俨者颇有威名,问疾留禁中累日不出。执政患之,偶翰林司以金盂贮热水过,问之曰:王所需也。文定以案上墨笔揽水中尽黑,王见之大骇,意其为毒也,即上马去。文潞公知成都,大雪会客,帐下卒有谇语,共拆井亭烧以御寒。军将以闻,公徐曰:今夜诚寒,亭敝矣,正欲改造。更有一亭,可尽拆为薪,乐饮如常。明日乃究问先拆者杖而流之,前辈如此类甚多,皆所谓知也。小而文潞公幼年之浮球,司马幼年之击瓮,亦皆于仓卒中有变通之术。
绍兴中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张魏公为都督,奏罢之,命参谋吕祉往庐州节制。光世颇得军心,祉儒者不知变,绳束顿严,诸军忿怨。统制郦琼率众缚祉渡淮归刘豫,魏公方宴僚佐,报忽至,满座失色。公色不变,徐曰:有此说,第恐虏觉耳。因乐饮至夜分,乃为蜡书遣死士持遗琼,言事可成,成之速全军以归。虏得书,疑琼分隶其众,困苦之边赖以安。
正统间宫殿采绘,计用牛胶万余斤,遣官赍敕,属尚周公忱如数办供。时公议事赴京遇诸途,敕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自有处置。至京言京库所处皮张积岁朽腐,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发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旧,两得便利。大监王振欣然从之,益加敬重。
绍兴中虏趋京,所过城邑欲立取之。会天大寒,城池皆冻,虏籍水梯城,不攻而入。张魏公在大名闻之,先弛濠鱼之禁,人争出鱼,冰不得合。虏至城下,睥睨久之,叹息而去。
丘琥尝过丹阳买舟行,一人来附舟,直入寝所。琥心知其盗也,佯落簪舟底,而尽出其衣箧铺设求之。又自解其衣,以示无物。又俾童与酌酒,夜则自抚其卧侧。明日其人去,未几杀人于丹阳城中,被缚,乃以其事语人曰:吾几误杀丘公。人服其智。
丁晋公执政,不许同列留身,唯王公正公一切委顺,未尝忤其意。文正谓丁曰。欲面求恩泽,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一日留身进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数步,大悔之。不数日丁有珠崖之行。
高宗南渡,驻跸临安,草创禁苑为行在。方造一殿,无瓦而天雨,郡与漕司大忧之。忽一吏白曰:多差兵士,以钱镪分亻表关厢铺店,赁借楼屋腰檐瓦若干。旬月新瓦到,如数陪还。郡司从之,殿瓦咄嗟而办。
建炎初驾幸钱唐,而留张忠献於平江为后镇。时汤东野适为守将,一日闻有敕令当至,乃明受伪诏也。亟走白张公,张曰:事已到此,胡可匿。且卒徒急于望赐,吾属先受祸矣。乃发库钱示行赏之意。因屏伪赦,而取故府所藏登极赦书读之,散给金帛如郊赉时,人情乃定。
叛将范琼拥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之不肯释兵,中外汹汹。张忠献与刘子羽密谋诛之,一日,遣张俊以千人渡江,若捕他盗者,因召琼俊及刘光世诣都堂计事,为设饮食。食已,相顾未发,子羽坐庑下,恐琼觉事中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琼曰:下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琼愕不知所为,子羽顾左右拥置舆中,以俊兵卫送狱。使光世出抚其众,且曰:所诛止琼,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众皆投刃曰诺。悉麾隶他军,顷刻而定,琼伏诛。
秦桧当国日,民间以乏见钱告,货壅莫售。京尹曹泳以白桧,桧即席命召文思院官,趋者络绎,既至,亟谕之曰:敌得旨,欲变法,烦公依旧夹锡样铸一缗,将以进入。尽废见钱不用,约以翌午毕事。富家闻之大窘,尽辇宿藏,争取金粟,物价大昂,泉溢于市。
赵从善尹临安,宦寺欲窘之。一日内索朱红棹子三百双,限一日办。从善命于市中取茶棹一样三百只,糊青红纸,朱涂之即成。两宫幸聚景园回,索火炬三千枝,限以时刻。从善命于娼家取竹帘束之,顷刻而办。
◎达命
淳熙中汪玉山起知贡举,将就道,念一布衣友,以书约会于富阳萧寺,密语之曰:程文冒子中用三古字以为验。玉山既知贡举,搜卷果有用三古字者,径置前列,及拆号,非其友也。数日友人来见,玉山怒责之,友人指天誓曰:某以暴疾几死不得就试,何敢漏泄?未几以古字得举者来谒,因问之,对曰:某来就试,假宿于富阳寺中。与寺僧步庑下,见一棺尘埃漫氵患,僧曰:此一官员女也,殡于此十年不葬。是夕梦女子谓某曰此去头场冒子可用三古字,必登高科。幸无忘朽骨,遂用其言,果叨前列。玉山惊叹。
虞雍公初除枢密,偶至陈丞相阁子内,见杨诚斋千虑策读一篇,叹曰: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陈导诚斋谒雍公,一见握手如旧。诚斋曰:秀才子口头言语,岂可便信?雍公大笑,卒援之登朝。诚斋尝言士大夫穷达,不必容心。某平生不能开口求荐,然荐之改秩者,张魏公也。荐之立朝者,虞雍公也。二公蜀人,皆非平生之雅。
胡澹庵谪岭南,士大夫多凌蔑之,否则畏避之。方滋本亦桧党,待之独有加礼,澹庵深德之。桧死,其党皆逐,滋入京谋一差遣不可得,栖栖旅馆,澹庵偶与王梅溪语及其事,梅溪曰:此君子也。率馆中诸公访之,且揄扬其美。由此遂晋用。
韩世忠夫人京口娼也,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忽于庙庑下见一虎蹲卧,鼻息ぴ々然,惊骇亟走出不敢言。已而人至者众,复往观之,乃一卒也。因蹴之起,问其姓名,为韩世忠。心异之,密告其母,谓此卒定非庸人,乃邀至其家,具酒食,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妇。世忠后立殊功,为中兴名将,遂封两国夫人。
谢良佐上蔡人,初及第时,岁前梦入内庭,不见神宗,而太子涕泣。及释褐时,上晏驾,哲宗即位。尝云:如此等事,直不把来草草看却,万事真实有命,人力计较不得。吾平生未尝干人,在书局亦不谒执政。
廖德明朱文公高第也,少时梦怀刺候谒庙庑下,谒者索刺,出诸袖,乃宣教郎廖某,遂觉。后登第改秩,以宣教郎宰闽,请迓者及门,思前梦,恐官止此,不欲行。亲友相勉,为质之文公,文公因指案上物曰:人与器物不同,如笔止能为笔,剑不能为琴,故其成毁久速有一定之数。人则不然,固有朝为跖而暮为舜者,其吉凶祸福亦随之而变,难以一定言。今子赴官,但当充广德性,力行好事,前梦不足芥蒂。德明官至正郎。
张永德阳曲人。初周大祖后柴氏本唐庄宗之嫔御,庄宗没,明宗遣归其家。数日有一人过其门,弊衣不蔽体,柴见而异之,曰必嫁是,即郭威也。柴资以金帛,使事智远,授供奉官。将兵征淮南,过宋州,市人聚观,有女子从群众中呼曰:此吾父。郭威使前问之,信其女也,相持而泣。女曰:我已有夫矣。召视之曰:汝何得有贵人为婿?乃俱挈之军中,奏补供奉官,即永德也。未几,威篡汉为周,大祖除永德驸马都尉,妻晋国公主。永德居睢阳时,比邻有书生卧疾疗之,获痊来谢,因辞去曰:后当见淮上。周世宗用兵寿春,永德从之,见一僧乃昔书生也,谓永德曰:若见二属猪人,善事之,当保五十年富贵。时宋祖为周点检,永德问其年生于亥,见大宗问其年亦生于亥。永德皆倾身事之。宋祖即位,授武胜军节度。太平兴国中拜左卫上将军。真宗时封卫国公。
正统中祭酒以赃,罢,西杨先生与古廉李先生对弈,因叹祭酒缺员,难得振作者。古廉答云,不可谓无人。明日有旨,古廉为祭酒,初古廉与陈敬宗在翰林,袁柳庄尝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时陈公仪貌魁梧,而古廉颇短小,闻者未之信。后陈公以方严肃下,古廉以忠恕得士,声望耸然。柳庄之术验矣。
正德中锦衣指挥杨玉,附逆瑾势害人,瑾败玉伏诛,家口没入为奴。有爱妾携少女逃民间得免,此女长甚美丽,妾鉴前祸誓不婚,京师权贵家李白洲都宪荫子纳之。后宁庶人干纪,李坐宁党被法,此女入浣衣局,噫,有数焉,无所逃已。韩琦知泰州时,卧疾数日,忽梦以手捧天者。再其后事英宗于藩邸,冀神宗以为东宫。
曾崇范妻,凡许嫁其夫辄死。一夕梦曰:田头有鹿迹,田尾有日灸,乃汝夫也。后嫁乃悟其梦。
●卷三
◎仙释
昔吕纯阳受学于云房钟子,钟子故为诸幻景历试之,吕不动,云房子犹未即授也。一日,吕子涕泣请曰:弟子从先生游,三纪于兹,诸难备尝矣。乃师竟秘不授,将某非其人耶?钟子曰:余视子履似亦可语,顾功行未累也。吕曰:何修而功行乃累?钟子曰:须金百万,博济于世始得。吕曰:弟子{宀娄}人,何从办此?钟子曰:毋,余有丹药在,此可化铜铁为金,即百万可立致。子弟怀此博施人人,慎勿泄也。吕子喜,受丹药戒行间复请曰:是金卒当变不?钟子曰:须三千岁后还本质也。吕子曰:如此则误三千岁后人矣,功行之谓何,吾宁不仙也,请辞。钟子悦曰:善哉善哉,即此一念万年。矣长生久视,道在是也。吕子豁然悟,鬯然怿已,蹶然起曰:师道易易若是,此人人可与能者,奈何难传之。吾将广师指普度世迷可乎?云房子曰可,汝试为之。于是吕子历荆岳,浮湘逾济,悉以所得指授人人。计所度者无虑数千,人人咸喜得道,相矢终身依焉。吕子亟归告成于师,师曰:诚如是,汝功伟矣。更试之若何?吕子乃始化身为极贫苦状,操瓢披衲而行乞于诸所度者之门,是数千人者,十去二三。已又化身为横遭仇诬械系俘囚而过诸所度者之门,则数千人者,十去六七已。已又化身为重罹疾灭累累骨立而过诸所度者之门,则数千人者,一旦去之尽。吕子失意怅然而归,偃息河滨树下。云房子化身一叟,过而讯之,吕子语以故。叟曰:吾非若等比,时老且衰,百念俱厌,自矢可身相许矣,愿依子终生可乎?吕喜悦得叟,即许诺,负之没河以归。至河中悟,识其为师,惊讶曰:嘻师惟度我,我惟度师耶。
静宇游大夫问于罗子曰:养生家守中之诀如何?罗子曰:否否,内典谓凡人,自咽喉以下是为鬼窟,天与吾此心神,如此广大,如此高明,盖塞两问弥六合矣。奈何作此业障,拘囚于鬼窟中乎?大夫曰:然,则调息之术如何?罗子曰:否否,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息安用调。大夫曰:吾人寓形宇内,万感纷交,何修而得心和?罗子曰:和妻子,宜兄弟,顺父母,心斯和矣。耿先生闻之,跫然叹赏曰:此玄宗正诀也,不独伯阳皈心,释迦合掌,即尼父复生,当首肯矣。爰识此以醒世之迷于玄修者。
志公欲坚武帝心,请出囚持杯水验之。帝如其言,召囚应死者二十辈,各置水满器,令戴之周行于庭曰:水不溢贷尔死。于是作乐喧之,久之杯水如故。问之曰:若闻乐作乎?皆曰不闻也。志公曰:彼畏死,故惟知水,不知乐也。求道亦当尔,马祖曰,真如有变易,岂不闻善知识能回三毒为三昧,净戒能回六贼为六神,回烦恼作菩提,回舞明为大智。
中丞卢航与圆通拥炉次,公问诸家因缘不劳拈出直截一句,请师指示。通厉声曰:看火!公急拨衣,忽大悟谢曰:灼然佛法无多子。通大喝曰:放下著!
莫尚书少虚,因官西蜀,谒南堂静师咨决心。南堂使其向好处提撕,适如厕,俄闻秽气,以手掩鼻。遂有省,即呈以偈曰:从来姿韵爱风流,哭笑时人向外求。万别千差无觅处,得来元在鼻尖头。南堂答曰:一法才通法法周,纵横妙用更何求。青蛇出匣魔军伏,碧眼胡僧笑点头。
济南监镇宋保国出观荆公华严解,东坡曰华严有八十一卷,今独其一何也?保国云:公言此佛语,至深妙,他皆菩萨语耳。东坡曰:予于藏经中,取佛语数句,杂菩萨语中,取菩萨语数句杂佛语中,子能识其是非乎?曰不能也。东坡曰:予昔在歧下,闻河阳猪肉甚美,使人往市之,使者醉,猪夜逸去,贸他猪以偿。客皆大诧,以为非他产所及。既而事败,客皆惭。公荆公之猪未败耳。若一念清净,墙壁瓦砾皆说无上妙法,而云佛语深妙,菩萨不及,岂非梦中语耶?
黄龙寺晦堂老子,当问山谷以吾无隐乎尔之义,山谷诠释再三,晦堂终不然其说。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因问曰:木樨香乎?山谷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尔。山谷乃服。
韩侍郎宗古以书问晦堂曰:昔闻和尚开悟,旷然无疑。但无始以来,烦恼习气末能顿尽。晦堂答曰:心外无剩法,不知烦恼习气是何物,而欲尽之。从上以来,但有言说,乃是随病设药。若定有习气可治,譬如灵龟曳尾于途,拂迹迹生,可谓将心用心。转见病深,苟明达心外无法,法外无心,心法既无,更欲教谁顿尽耶?
宋孝宗召雪实寺禅师宝印入对选德殿,问曰:三教圣人本同一理,但所立门户不同。孔子以中庸设教耳。印曰:非中庸何以安立世间?故法华曰: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与实相不相违背。华严曰:不坏世间相,而成出世问法。帝曰:今士大夫学孔子者多,只工文字语言,不见夫子之道,不识夫子之心。惟释氏不立文字,直指心源,顿命悟入,不乱于死生,此为殊胜。印曰:非独今世学者不见夫子之心,当时颜子号为具体,尽平生力量,只道得个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有所立卓尔,竟捉摸未着。而圣人分明八字打开,向诸弟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是丘也。以此观之,圣人未尝回辟诸弟子,诸弟子自错过了。昔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此言实为至当。帝曰:庄老何如人?印曰:是佛法中小乘声闻以下人。盖小乘厌身如桎梏,弃智如杂毒,化火焚身,入无为界。即庄子所谓形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若大乘人则不然,度众生尽,方证菩提。正伊尹所谓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一夫不被其泽,若已推而内之沟中。帝大悦。
有僧居尝诵经不辍,其徒游方参悟,归思度其师。一日指棂间蝇曰:咄汝!不向寥廓奋飞,而日日汩汩然钻此故纸,安得出头?其师乃有省。
《朱子语录》曰:佛本言尽去世间万事,其后黠者出,却言实际理地,不染一尘,佛事门中汇言云:回回教门,不供佛,不祭神,不拜尸,所尊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