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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圭志-清-崔象川

时间:2024-10-27作者:关注古籍府免费领取阅读:35分类: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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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圭志-清-崔象川

《白圭志》 (清)博陵 崔象川撰 词曰:

暑往寒来春之至,四时运转不穷。两轮日月照乾坤,生出多少事,须臾便成空。

童年斯壮壮斯老,几回柳绿桃红。光阴似箭不长存,早醒青云志,休恋春霄梦。

第一回 小梅村衡才施德 大江口方山遇孩

话说古往今来,世事无穷,然史鉴之外可传者,百难一举矣。

大明时,江西省吉安府吉水县小梅村有一富翁,姓张,名盈川,当时善人也。客湖南。有子二,长名博,字衡才,次名高,字昆山,俱随父客湖南。盈川于湖南病卒,二子扶柩归,才数里,至前阳山坡,柩齐断。后数十人不能抬,只得买此地安葬。

二子居丧三年毕,归家奉母。母李氏嘱二子曰:“我死后,当移我柩合葬于尔父墓侧。”二子如命,后遂葬母于湖南前阳山。

父母俱亡,其弟乃谓张博曰:“父母远葬千里,弟当立业于彼,庶不失祭扫。然祖宗丘墓均在吉水,慎终追远,弟又不能两全。不若兄回吉水,弟则永居湖南,方不失木本水源之思。”博善其言,乃从之。于是兄弟分居,各富且贵焉。

且说张博,自幼聪明,最肯济困扶危,恤孤怜贫,积丰年之粟,救凶岁之饥。当时远近皆感其德,尽称其为张员外。娶妻何氏,即同邑孝廉何舒公之女。舒公生二女,此其长也。其次女嫁白云村姓夏名松字孟贤者为妻。二女皆有淑德,人称何大姑、何二姑。夏松自幼客苏州,与张博最契,归娶后即将家眷带往苏州。

却说张博家资巨万,庄田四十余处,一连十三年,年年丰熟,博家之粟,叠积如山。

忽一年,江西大旱,河中绝流,田土失种。然因连年岁丰,人皆有余,尚不觉荒。明年复如是,于是人皆有饥色。博乃将所积之粟,分济群生,远近投食者均得安饱。

只是博年四十,未生子女。一日昼寝,梦一人金甲金盔,手执红旗,厉声叫曰:“尔本无嗣,上帝察尔功德浩大,今使少微星以接尔后。”将手一抛,见一星自袖中出,其大如斗,清光满室。惊觉,乃将梦中事与妻言。其妻何氏曰:“妾连日身子不快,想已怀孕矣。”于是二人暗喜。

明年果生一子,秀美非常,产时异香满室。明年冬又生一女,亦不凡之品。其子取名朋祖、字庭瑞。其女取名兰英。自是张博燕居无事。

一日,有客拜访。博出迎接,见其人衣巾朴素,春风满面。同入客堂,礼毕坐定。然后询知来由,乃同姓兄弟也,名宏,字毓秀。自幼飘荡江湖,未能成立,近日归家,故来拜访。博留宏昼饮,席间见宏言辞谨慎,甚悦之。当日辞去。自此常来闲谈,假作殷勤之状,张博愈加爱惜。

一日博谓宏曰:“吾友夏松在苏州,生意颇好。吾当荐贤弟到彼,或者可以发迹,亦未可知。”

宏起谢曰:“得蒙提举,幸莫大焉。”

博遂写了荐书付宏,又赠与路费数金。宏临起身乃来博家辞行,博留饮于书屋。

席间,宏笑曰:“弟往苏州,不须一月。吾兄闲坐家中,未免寂寞,何不同往一游?”博念夏松亦切,一时高兴,遂愿同往。于是收拾铺盖,与宏同行,身边更不带一人。

不尚一月,已达苏州,夏松接着甚喜。张宏在松店生意,张博嬉游几日,遂辞归。何二姑恐博冷淡,乃与夫夏松商议,原着张宏送归。于是博、宏雇过快船归家,船户处皆言是同胞兄弟。宏因见博衣箱内有珍珠手串,价值万金,遂有意谋害,顿起不良之心。

不数日,船至南康,即令船户将船湾入朱子内。宏乃进城买些酒肉菜蔬,暗制毒药藏于袖中。转到船上,菜蔬烹熟,与博对饮甚欢。

宏假意曰:“兄酒量甚微,宜少饮些。”

博曰:“愚与贤弟共饮,可谓酒逢知己,当此壮年,何必介意。”

宏曰:“兄既喜饮,弟亦当尽一醉。”于是,二人开怀畅饮,博醉,乃伏几而睡。宏乃将毒药暗置于余酒中,乃叫曰:“兄醉矣,可饮尽余酒,以便收拾安睡。”博即一饮而尽。宏乃收拾碗盏,以及开铺,扶博安睡。自己亦连忙就寝,假作睡着。

未几,博大叫曰:“痛死我也。”宏在前舱总不答应。惊起船户近前,但见博七孔流血。船户急出前舱,叫醒张宏。宏近前看时,博气已绝矣。宏慌忙奔出船头,大叫救命。惊出同帮客商问其故。

宏曰:“船户适间害死我哥哥,又来前舱害我。幸我得免于难,几乎性命不保。”引得同帮客人俱来,看时,果见张博死于非命。

宏曰:“敢烦列公做个见证,明日进城报明,一张便了。”吓得那船户叫冤。内中一老客认得此船户。

乃劝道:“此位船家,老夫向来相识,不是谋财害命之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要冤了好人。”

宏乃借此话转口曰:“我看老板果然忠厚,只是我哥哥顷刻如此,必然总有冤枉,我若不报明,如何见我嫂嫂。”言毕,抱尸痛哭不已,众人苦劝方息。天明,入城买取棺木,殡殓毕,暗藏过珍珠手串,遂开船望吉安进发。一路假意伤悲,将此一段冤情抛过天外。

船到吉安,张宏先到博家报丧。时何大姑正在闲坐,见张宏身穿白布衣大哭而来。

见了大姑,遂哭拜于地下,曰:“兄长同我自苏州转身,不料到得南康,霎时无病辞世矣。”

大姑闻言,大叫一声,昏绝于地。宏急救醒,痛哭不已。宏乃使其仆同往,迎柩至花园中暂停。远近闻之,莫不痛惨。其妻何大姑一连三日,点水不进,诸凡事务,任从张宏主持,博家亲友俱谓宏是个好人。

丧事既毕,何大姐乃用宏主持家事。四十余处田庄,尽是张宏掌管。宏于中取利,不到两年,妻奴田屋皆有。宏在湖南时,与人妾私通,生有一子,宏乃带归抚养,已三岁矣。因其眉目清秀,遂取名美玉,不题。

却说何大姐在家,闷苦不过,步出门前。远见一乘小车,推一妇人,车后一人相随,直抵门前。视之,车上妇人乃妹子何二姑,车后随人,乃妹夫夏松也。原来夏松自苏州搬家眷归。当下大姑接入厅上,二姑先自流泪。大姑问其故。

二姑泣曰:“妹生一子,年已三岁,不料昨至大江口,遇一阵旋风将船帆吹落。妹怀抱小儿,把持不住,连小儿失落水中。赖水手将妹救起,小儿不知所向,想已葬于鱼腹矣。”言讫大哭。夏松在一旁劝解,大姑又相抱痛哭。

正不能解,车夫便催作起身。二姑只得告辞曰:“适间妹自船上来,船现在谷川等候,今日要赶到家中。”大姑不好相留,泣送出门。夏松当日到家,因失子不乐。自此看破世事,更不出外经营。

却说南康府星子县,有一人姓武名英字方山。自幼读书,由科甲出身,官至福建漳州道。其人居官清正,年六十无子。妻刘氏早故,继娶孙氏,亦不生育。因思年老无子,居官何益,且家资富厚,思欲享太平之福,乃上表告老。帝准其表,即行收拾,雇船归家。由赣关而下,船到大江口,远见一群鸟鹊拥着一物,浮于江面。空中百鸟翩翻,声闻四野。方山忙令船户打捞起来,却原来是一婴孩子。年约三岁,两朵白眉,四体不凡。方山抱在怀中,大喜曰:“此天赐我奇儿也!”因名之奇儿。遂带归南康养育。却原来此子即夏松之子也。其妻孙氏甚爱之。后延师读书,颖悟过人,人称之为武公子,不在话下。

又数年,何大姑之子庭端,年已七岁。张宏养成美玉,年亦七岁。宏乃请一先生诲庭端、美玉之书。先生乃同邑名士,姓陈名德操。庭瑞之妹兰英,亦同学书。其女不戴耳环,不穿女衣,虽然束脚,亦套之以靴。常自言:“身为女子,志胜男儿。”乡中人多不知其为女子者。

当下二子一女,读书俱各聪敏,先生甚奇之。不尚三年,皆善诗文。适逢县考,先生命庭瑞、美玉赴试,兰英亦要同往,正是:

男子英才正欲发,嫦娥锦绣已将成。

未知兰英同往赴考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绝张宏庐山从学 遇菊英月下订盟

话说县考将近,先生命庭瑞与美玉赴考。兰英亦要同往。

其母何大姑止之曰:“尔女流辈,怎想去考?连内外都没有了。”

兰英曰:“娘道我是女儿,我偏不以女流自居。今番出考,总不落他人之后。”其母软弱,遂不禁止。兰英与庭端、美玉一样打扮,三人同赴县考。

试后圆图出,庭端举了案首,兰英第二,美玉却在四名。三人得意,各自归家。及府考,美玉中了案首,庭瑞在第三名,兰英居四。府县考毕,只待学宪到来。不料先生骤卒,庭瑞伤感不已,在家纳闷。

一日,何大姑闲坐,庭瑞侍侧。

有老仆名新发者进言曰:“昔先主人广施恩泽,远近皆沾其德,尚然家资日富。先主人去世,毓秀叔理我家务,里人未得其泽,反受其算,我家资反不见盛。向者,毓秀叔孤身一人。今则呼奴使婢,骡马成群,其屋宇庄田不在我家之下,岂非算计我家之财耶?况其行为诡诈,若不早绝之,则我家之业必属他家所有矣。仆久欲进言,奈因小主人年幼,恐遭他害故也。愿主母裁处。”

何大姑未及开言,庭瑞一旁接口道:“新发之言是也,若非他下苏州,我爹爹亦不致身故于外矣。愿母亲早绝此人。”

何大姑曰:“我乃女流,难以任事,凭尔便了。”

庭瑞曰:“新发是我家老仆,家事他无不知,况且为人老实,可将家事任之,必然始终尽美。”

何大姑依言,将家事付新发掌管,各处事务,俱与张宏三面交割。张宏暗暗怀恨,自此不甚来往。

忽一日,美玉来寻庭瑞,说学宪将到,相邀同往考试,于是又与兰英同往。

及学宪到,先考吉水。过了场后,学宪阅见三子文卷,十分惊喜,遂皆取入泮。庭瑞居首,美玉次之,兰英第三。三人喜不自胜,俟候学宪起身,然后归家。

大姑谓兰英曰:“尔以为嬉游,今则名入泮宫,倘美玉露风奈何?”

兰曰:“母亲无自畏也。美玉与我同学,又与我同考,他泄我事,他自己得无干咎?”大姑心始安定。

且说美玉归家,又邀庭端一处读书。庭瑞实不耐烦。

一曰,瑞对大姑曰:“儿在家中,美玉牵长缠扰,儿实不耐烦。今闻南康府庐山上有白鹿书院,乃宋朝朱文公设教之所。于今作了御学,先生乃翰林院刘成翰掌教。儿将往从其学,愿母亲自珍贵体。”

大姑曰:“尔欲往庐山学书,亦是美志。到其间是必苦心,以求上达。”庭瑞领命,遂带了书僮来兴儿同往。老仆新发送出十里之外,庭瑞嘱之曰:“尔在家中,务宜小心事奉主母,别无他嘱。”新发领诺而归。

庭瑞雇了船只,顺流而下。不数日到了庐山,与来兴儿上圻,请人挑了书籍,直抵白鹿书院。令来兴儿送了名帖,谒过了先生,然后与诸同窗各叙年齿。内中一个同窗,也是去年入学。其人姓武,名奇儿,字建章,即武方山在大江口拾得之子也。当下邀庭瑞到他房中坐谈,讲及翰墨,竟终日不能已,遂成文字知音。二人日则同食,夜则同榻。每常终夜不寝,博论与义。共曰:“今年有科举,勿使榜上无名。”先生见他等志学如此,亦勤心教诲。

一日,庭瑞谓建章曰:“兄曾娶否?”

建章曰:“未也,家君每为弟议婚,俱非姻缘,弟志必得有才者,方称此心。”

庭瑞曰:“弟有一妹,年十四岁,亦曾读书,其才虽不言高,却与愚弟恍惚。若不因门第见鄙,愿将舍妹相托。”

建章大喜曰:“既蒙不弃,敢不遵命。但当归请父命,然后方妥。”

正话间,忽一仆进来叫曰:“公子快些归家,大老爷昨日陡然起病,十分沉重。夫人着我赶来催公子归家。”建章闻言,即忙收拾归家。

临别时,庭瑞问曰:“令尊翁有恙,不容不去,但是科场期近,兄几时可来?”

建章曰:“相烦多等几日,七月初旬准到。倘旬内不到,兄便不必等了。”言讫,长揖而别。及到家中,因见父亲病重,恐庭瑞在书院等,故作书令其先往,并托为觅寓所。

时书院人俱赴科场去了,惟庭瑞一人独自等候建章。及得了书信,便打点起身,雇了一只快船,与来兴儿望省而来。

将午开船,顺风而来,本日便到吴城,将船湾在望湖亭边歇宿。时值七月之中,暑气正盛,庭瑞乃步出舱外纳凉。

是夕月白风清,万里如画。正笑嗷间,忽闻锣声连响,一只官船顺风而来,湾入浜中,正与庭瑞之船隔壁。那船上一面黄旗,大书“钦命湖南巡抚部院”。舱外旗帜分明,绿纱窗内,宝炬辉煌,异香飘出。

忽然琴声响亮,优雅尽妙。庭瑞窃听之,良久乃止。闻窗内有女子曰:“小姐请用茶。”须臾,琴声又作,有人娇声歌曰:

从吾所好兮,

琴与书。

身为女子兮,

志并英儒。

夜宿长江兮,

秋声寂寂。

回首顾望兮,

渺渺鄱湖。

歌罢琴息。庭瑞惊喜欲狂,暗思:“此必才女所作也,且其娇声雅韵,真使我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欲待和他一韵,又恐惊动他船上官长,反为不美。正寻思不了,亦命书僮抱琴出舱来,弹一《凤求凰》词。琴声既罢,又闻那船上琴声洋然,依韵而转。庭瑞诗兴然,自不能禁,遂高声吟曰:

嫦娥何事夜弹琴,

弹出好音正有情。

窗内玉人多美伴,

可怜明月一孤轮。

吟罢自思:“不知窗内才人曾听见否?又不知肯怜我意否?”正想间,只听得那船内低声和云:

窗外何人夜听琴,

新诗分外更多情。

一轮明月当空照,

照出江中月一轮。

庭瑞听罢,舞掌乐甚。乃暗嗟曰:“若得此女一见,胜占鳌头百倍矣。”

正在痴呆之际,忽见他船上纱窗开处,一女子步出窗外,月光之下,淡妆得宜,笑容可掬。

庭瑞暗思:“此必和诗才女也。”

女子走近船边问曰:“相公深夜自咏,其乐何如?”

庭瑞起身答曰:“光风霁月之下,乐莫大焉。请问小姐尊居何处?将欲何之?”

女子曰:“妾非小姐,乃小姐之婢梅香也。我家老爷姓杨,号时昌,家居江南,现任湖南巡抚,已上任半年了。我小姐因有小恙,所以落后。今船上只有老爷差来一老仆迎接小姐的,今已睡着。请问相公何处名邦,高姓大名,青春几何?”

庭瑞答曰:“小生姓张名朋祖,字庭瑞,吉安吉水县人,年十五岁,生于今上三十六年春三月望日酉时也。”

婢曰:“我小姐适闻妙句,深加敬仰,欲与终身相托,未审君意若何?”

庭瑞曰:“小生一介寒儒,何敢当此。且小姐千金贵体,下配一白面书生,非所宜也。”

婢曰:“我小姐素姓不凡,举止有方,尝自谓:‘不配公侯子,愿事知音客。’今观相公人才,正与小姐相当,又何辞焉!”

庭瑞曰:“愚虽幼,颇读诗书,粗知礼义,婚姻大事当从父母,未闻任意可择者。”

婢曰:“我小姐虽非男子,亦知礼义,岂不知婚姻之事,出自父母之命。我老爷年老无子,单生小姐,爱之过甚,每择婿必取其才与小姐相当者,数年来未得其人。今相公与小姐以才怜才,年齿相同,故属意焉。倘蒙见允,到署之日,即禀请老爷夫人之命,自有差官来迎相公。”

庭瑞曰:“既蒙小姐如此怜爱,小生敢不诺命。但求小姐佳句,以订今夕之约。”婢领诺,转入舱中。须臾,手捧一幅黄罗汗巾而出,递与庭瑞。庭瑞接过看时,只见上写一绝云:

寒夜长江事已然,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心玩月订盟处,

便是吴江隔壁船。

江宁女子杨菊英拜题

庭瑞接看一遍,十分欢喜,乃问曰:“小姐有甚言语否?”

婢曰:“无他,亦求相公佳句而已。”庭瑞点首入舱,亦用一幅绣巾书一绝云:

嫦娥只合在蟾宫,

谁觉今霄下九重。

若是仙缘应有份,

何辞千里订奇逢。

吉水书生张庭瑞应命

庭瑞写毕,送出舱来。只见他船上纱窗开处,一女子手托香腮,与婢言语,见了庭瑞,即潜入窗内。庭瑞只作不知,将汗巾诗句交付婢子收拾去了。庭瑞亦入舱内。

正欲解衣就寝,那婢子又来击门曰:“张相公,我小姐相请有话说。”庭瑞复出来时,只见那婢子推开半片纱窗,小姐现出娇容,正将使婢传言,然复半晌不语。忽然,那船上有人咳嗽,小姐闻声,忙叫婢子进去,掩了纱窗。倒使庭瑞倚船独立,欲卧不能。

霎时天亮,那船上水手一齐起来开船。急得庭瑞心颠意乱。只见那船上纱窗复开,小姐立于窗内,默然望着庭瑞,以手指心而已。船到江心,扯起帆来,如飞去了。庭瑞也叫起船户开船,奈因船小赶他不上,乃叹曰:“不期而有此奇遇,真天缘也。此等才貌双全,古来罕有,正使我思慕不能已也。且待科场后,便当往湖南一走,不负今日之约矣。”

一日间思想不了,船遂到了省城,是晚宿于滕王阁边。明日清晨,与来兴儿进城。欲觅寓所,只见一书生笑迎曰:“庭瑞兄来矣,弟已等候多时了。”乃以手挽庭瑞同行。正是:

方逢玉女指心约,又遇故人挽手言。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建章无意遇缘人 美玉醉狂招横祸

话说庭瑞欲寻寓所,正遇一人叫曰:“庭瑞兄来矣。”庭瑞视之,乃美玉也。

当下邀庭瑞来到寓所,曰:“弟到省便租了这个宽大寓所,早有意与兄同寓。”指谓庭瑞曰:“东边房子,弟已洁净,以待兄矣。”庭瑞甚不如意,只是面上不好意思,是以强勉应承,即命来兴儿到船上收拾铺盖上来。

美玉即治酒接风。饮酒间,庭瑞将醉,乃将吴城河下遇杨小姐之事,细说一番,又将所吟之诗,一一念出。当时只作谈笑,美玉却紧记在心。庭瑞酒醒,自知失言,悔之不及。

却说方山在家,病略可些,便催促建章赴科场应试。建章领命,带一书僮,搭了快船,望江省而来。

不一日,到了江省,即与僮入城,遍寻庭瑞寓所,遇着同窗学友,问及庭瑞,俱言在书院等候,尚未起身。

建章自悔曰:“倒是我误了他。只是我有书子与他,约他起身,怎么还在那里等我?莫非我书子寄失不成?”寻思不了,只得自寻寓所。与书僮来到进贤门,有一高大房子,贴着赁寓。即使书僮问其主人,主人答曰:“适间有一吉安张相公租了,只是房子宽大,他若肯与人共,倒也合适。”书僮将此话回复建章,建章暗思:“吉安张相公,或者是庭瑞亦未可知。”

恰一人自内出,书僮指谓曰:“此即主人也。”

建章向前揖问曰:“适主人言张相公,是甚么年纪?”

其人曰:“大约十四五岁。”

建章思必庭端,乃曰:“相烦主人与张相公说,白鹿书院友人相访。”

主人领诺入内,良久乃出,揖建章曰:“原来张相公即是令弟,请进,请进。”建章只道是庭瑞,乃信步入内,却见一书生,青年俊秀,立于厅上,面貌却与庭瑞相似。见了建章,遂下阶相迎。

礼毕,乃曰:“兄自白鹿书院来,可知张庭瑞否?” 

建章曰:“庭瑞是愚至交,焉有不知,只是愚自家中来,不曾与他同伴。适问同宿,询知他尚未起身。请问兄台,与他是何亲故?”

那书生曰:“庭端是家兄也。”

建章曰:“原来是友人兄弟,妙甚。请问尊讳?”

答曰:“名兰,号麟端。”

建章暗思:“庭瑞与我交厚,只知他有一妹,未闻他有兄弟。”乃问曰:“兄与庭瑞是同胞否?”

兰曰:“共祖各父。”

建章点首,曰:“此间房子颇大,意欲相约同寓,未审可否?”

兰曰:“吾兄之友,即吾友也,同寓甚好。”于是建章即与兰同寓,不在话下。

原来此生,即庭瑞之妹兰英也。自从庭瑞去白鹿后,她一人尽力读书,终夜不寝。时近科场,是以男妆来省。其母何大姑,亦不禁止。及到了省城,便赁了这个房子,以待庭瑞,不期遇着建章。相与讲论翰墨,竟成文字知音,问答无不合意。

兰英欲配建章,乃问曰:“兄婚娶否?”

建章曰:“弟年未冠,名未就,何暇论及此事。”

兰曰:“不然,此人之大伦,身之根本,岂宜落后。弟有一妹,年十四岁,虽非花容月貌,亦得乎其中,素爱读书,颇知文艺。倘不见鄙,愿相托焉,钧意以为如何?”

建章曰:“既蒙垂爱,本当诺命。但婚姻之事,欲待父母之命,未敢自专,非愚所能允,亦非兄所能许。”

兰曰:“弟自幼丧父,只有老母在堂,凡事悉凭弟裁。但令尊翁处,无人可以进言。”

建章因闻其才貌,亦已属意,乃曰:“家君处,弟倒可以面禀,但是路隔千里,往返艰难。”

兰曰:“千里姻缘一线牵,何难之有!”建章遂允之,自是二人更加亲爱。

一日,兰昼寝,建章独自散步,来到贡院前。忽闻人叫曰:“建章兄来矣。”建章视之,乃庭瑞也,旁有一人相与同行。建章近前问慰毕,拱问那人姓名。

庭端答曰:“即弟同姓兄弟也,字美玉。”又问现寓何处,答与美玉同寓,在新城门内董宅。

庭瑞问建章曰:“兄寓何处?”

建章曰:“进贤门彭宅。”

庭瑞正欲到建章寓所游玩,建章邀进酒馆小酌,各叙别后之情。

庭瑞对美玉曰:“弟欲将舍妹配与建兄,将归请母命耳。”

美玉曰:“兄家中大事,俱兄自裁,兄既如意,伯母无不依从,就今日一言为定,弟作媒人便了。”

建章拱手谢曰:“庭兄在窗下,早有美意,愚亦有此心。奈弟今已别议婚了,庭兄当为贤妹,另选高门,切勿道弟之无信也。”

庭瑞曰:“莫非令尊翁,早为兄定了佳人耶?”

建章曰:“非也。”

言未毕,忽一人自外而来,笑揖曰:“哥哥原来在此。”庭端视之,乃是妹子兰英。众皆揖之坐。庭瑞因建章在坐,不好说得。

建章曰:“弟前到省,料兄已先来,四下寻兄,不见踪迹,只得自寻寓所。”以手指兰曰:“即与此兄同宿,始询知是兄台令弟。其为人也,慷慨多情,兼且深通经典,其文墨俱在弟之上,连日得蒙教益,使弟十分敬慕。他有一令妹,蒙他许弟为婚,弟已允从。”庭瑞、美玉暗暗会意,却用冷言嘲笑建章。饮酒间十分有趣。

庭瑞又问兰英曰:“贤弟几时来省?可曾见家堂否?”

兰会意,曰:“伯母安泰,弟临起身时,曾嘱弟与兄同寓。于是四人饮酒,各自欢然。惟美玉一人,贪杯先醉。

忽见市上人,纷纷乱乱。因问曰:“酒肆中何故?”

小二答曰:“主考到了。”庭瑞闻言,即行还了酒钱,到滕王阁来看主考。庭、建、兰三人远远望着,但见官船悠悠而来,旗上大书“钦命大主考吴”,又一船书“钦命副主考陶”。

是时,满城官员,都在河下迎接。巡抚向前,主考船到岸,即出船来,与巡抚叙礼。

那吴主考十分貌陋。美玉乘醉走近接官亭,大笑曰:“怪哉,怪哉!风雏复生于世矣。”

不料那主考听见,怒问:“法官何在?”那南昌县,即将美玉拿下。

主考曰:“尔敢讥吾貌丑耶!”遂弃其衣冠。庭瑞等三人,远远看见大谅,又不知就理。正无可奈何,适陶副主考上岸,询问其故,向吴主考劝解。

那吴主考曰:“此等狂徒,纵有天才,何益于世!”即着南昌县锁押,听候发落。正是:

未曾入贡院,先已作囚人。

未知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后花园小姐投古井 前阳山菊英遇鬼缘

话说主考命南昌县,将美玉锁押,听候发落,却自进贡院。明日出牌,示定考期。

且说庭瑞等三人,因美玉被押,来到班房询知其由,无法可救,只得自己打点进场。

到了考期,各郡生员俱纷纷应点,而庭瑞等亦皆入场。不上十日,三场俱毕。各言文字,似乎得意,只思念美玉不了。

正言间,忽见美玉,曲身拐脚而来。庭瑞等大喜,问其情由,美玉曰“今番苦杀我也。适间,南昌县将我提出,责打四十,然后释放。今已行文至吉安,弃我儒巾了。”庭瑞等闻言,皆为之下泪。于是,四人合在一处。

不数日,龙虎榜出,报子纷纷来寓。兰英却中了解元,庭瑞居二,建章却在第五。三人亦皆得意,惟美玉羞极。及送了主考起身,各自分头归家。约言来年赴京会试,不题。

当下庭瑞、兰英到家时,满门欢喜。庭瑞乃将吴江遇菊英,及妹子愿配武公子之事,俱与母亲说之。何大姑闻言,无不乐从。

却说何二姑,自从那年失子之后,总不生育。夏松连娶三妾,俱相继而亡。夏松夫妻,十分凄凉。今闻庭瑞兄妹高中,故来贺喜。闻兰英配于他郡,甚言不可。大姑曰:“门户却也相当,只是远了些。奈既已允从,何能挽回?”当下抛开此事不题。

却说菊英小姐,在吴城河下,与庭瑞订了婚事,寤寐在心。不一日到了衙门,只望便与父亲商量,不料父亲往各郡巡边去了,只有母亲王氏夫人在署,当日言了些家中闲事。是晚,菊英与梅香同榻,二人将吴江之事,商量妥当。

次日,梅香入见夫人,曰:“夫人常虑小姐,难得佳婚,今小姐自得其人矣。”遂将吴江订约之事直言,乃极力赞其才貌。

夫人正色曰:“小***,擅敢胡言,坏我规矩。幸得老爷,不在衙中,再休乱言。”梅香弄得没兴而退,乃将此言告菊英。菊英附耳曰:“尔可如此如此。”两人商量已定。忽夫人使婢来唤菊英。菊英趋见夫人,低头不语。夫人骂曰:“尔既读诗书,当思廉耻。匹配不待父母,夤夜与人私约,规节何在?本欲责打,恐为人笑谈,败我家声。嗣后,务宜痛改前非。”菊英唯唯而退。

次日,梅香入告夫人曰:“昨晚小姐偶然有病,似乎精神恍惚。”夫人闻知,既来小姐床前视病。但见菊英双目流泪,欲言不言。夫人命请医调治。

又数日,梅香言于夫人曰:“小姐之病更重,数日点水不进,恐难久于人世矣。”

夫人着急,使再觅良医。梅香曰:“非医药所能救也。婢日夜与小姐作伴,见小姐恍惚间,思念吴江才子。婢因劝之曰:‘天下才人常多,何必独此一人。以小姐之才,何患无美配乎!’小姐曰:‘志在此人,岂容他适?况有盟誓乎!我愿不遂,有死而已。’似此如之奈何?”

夫人自思:“只有此一女,倘遭不测奈何?”

又想:“纵然我依从,老爷不肯相容,亦是枉然。”

乃曰:“尔可对小姐说,叫他不可造次,恐伤性命。且待老爷回来,再作商量便了。”梅香乃将此言回复小姐,两人暗暗欢喜,只待父亲回衙。

过了数日,杨巡抚巡边转身,与夫人相见,未及言语,忽报主考到了。巡抚即忙起身,迎接主考进了贡院。巡抚便在贡院内监临,至出榜后方才出来。及主考进京去讫,自己又作武场主考。直至十月间始得闲暇,方与夫人叙话。

言到菊英身上,便将吴城河下,与庭端订婚之事,说了一番。巡抚即命人唤梅香。梅香正与小姐在房中说话,忽闻前厅呼唤,明知是吴江之事。

小姐嘱梅香曰:“老爷跟前要好生说话。”梅香领诺,来到前厅。

巡抚问曰:“尔自家中伏侍小姐到此,那吴江之事,尔知其情否?”

梅香曰:“知情。”

巡抚曰:“尔可从头说来。”

梅香曰:“夫人尽知,婢不敢言。”

巡抚曰:“有甚为证?”梅香曰:“有诗。”

巡抚曰:“可将那诗拿来我看。”梅香即到小姐房中,问小姐拿诗。菊英只得用纸抄出,付与梅香。自己也却到厅后窃听。

且说梅香来到前厅,将诗呈上。巡抚接过手来看了一回,大怒曰:“这诗中说‘嫦娥只合在蟾宫,谁觉今宵下九重’之句,分明是这***去勾他了。杨门不幸,出此辱女,若不除之,有何面目为人上之人!”即呼家奴:“用乱棒将她打死,抬来见我。”家奴因夫人在坐,俱不敢动手。巡抚怒气更加,乃自取一棒,赶入菊英房中去了。夫人与梅香唬得面面相觑。

却说菊英在后厅,听得父亲势头不好,乃避入后花园中。那杨巡抚直赶进花园,菊英急得无路,只得跳入古并自尽。时花园中有一老仆王中,正在裁花,巡抚便命王中曰:“尔可将此座土墙推倒,掩盖此井。”王中领诺,假意掘墙。俟巡抚出去,便用麻索将菊英扯上,开了一扇后门,令其速逃。王中却又将土墙掩塞此井。夫人闻知女儿活埋于井中,痛哭不已,数日饮食俱废。巡抚因一时之气,逼死女儿,后来却也懊悔不了。

且说菊英得王中救出,逃奔南门外来。此时遍身皆湿,幸井中水不深,口未进水。及至南门,日已过午,傍着一条小路而走。约走了七八里,到一地方,四面皆是高山大岭,树木丛杂,又有一亭子,上书“前阳山亭”。时人已困倦,天已昏暮,无路可奔,只得坐地而哭。

忽一白发老人,手倚竹杖而来,问曰:“女子何事,在此哭泣?”

菊英乃以实告。老人曰:“原来是位小姐,失敬了。今且请到小舍暂歇,明日再作他计可也。”

菊英谢曰:“即蒙老公公相济,直乃重生父母也。”乃随那老人转过山坡,见有一所大厅,门口直书“尚书府”。入门见有公案,两旁皂隶,惊惊恐恐,宛似衙门。

转入后厅,见有一婢女,老人问曰:“夫人何在?”言未毕,只见数婢妾拥一老妇出来。

老人谓老妇曰:“杨小姐到此,可速治酒洗尘。”又谓菊英曰:“此即老妻也。”菊英近前与老妇见礼毕,分宾主坐。老人约陪坐片刻,遂出去了。

须臾,婢烹香茶献上。茶毕,席已设矣,老妇请小姐就席。时厅上灯烛辉煌,灿若仙宫,杂肴具呈,敬礼尤甚,数婢女事酒,十分殷勤。席间颇热,菊英微汗出,婢女乃为之拂扇。

菊英将醉,老妇命婢扶之寝。一婢执灯,两婢相扶,入一厢房,十分幽雅,桌椅俱全,锦被绣榻,果然尽美。菊英和衣而卧,婢乃为之盖被。须臾婢出,自外掩门,菊英自叹曰:“今日几乎死矣,不期而遇此缘人,真奇遇也。”自觉醉甚,乃闭目而睡,徐徐睡着。

天明醒来,乃见四面高山,卧于荒野之地。转头视之,乃见一墓。墓上书“故考张公盈川妣李氏之墓”。菊英大惊,乃悟夜来之事,是与鬼聚也,乃拜谢于墓前。

时天已大明。见左手有条大路,乃随路而走。约数里,见有一大村,村中颇多大屋。

菊英走至村前,有一人约年四十余,飘然而来,迎近菊英之前,叫曰:“来者莫非杨小姐耶?” 

菊英曰:“然,君何以知我?”

那人曰:“且请入小舍,容我申告其由。”菊不辞,乃与那人入其厅。原来此人即张盈川之子,张博之弟也。因守父墓,遂建居于此。

当时,请菊英坐定,乃曰:“老夫姓张,字昆山。先父字盈川,已去世多年。昨晚三更,梦先父至,谓:‘明日辰刻,有杨巡抚小姐,以难奔逃,路过我家。可请入村,以礼相留。”适间早起,以梦寐之事,尚未深信。不料小姐果然到此,真乃奇事。”菊英闻言,亦将昨晚之事,细说一遍,两相称奇。于是,菊英乃寓于其家。昆山之妻郭氏甚贤,菊英拜为义母,称昆山为义父。昆山有二子,一名登,字敬威;一名华,字显威。皆善诗文,与菊英结为姐弟,不题。

却说菊英之母王氏夫人,终日哭女不已。老仆王中,见巡抚在书院昼寝,乃密来见夫人,具言救出菊英之事。乃与王中白银百两,令其四处寻觅:“若有踪迹,速来报我。”

王中诺命,遂到四处访问,竟无踪迹。一日,寻到前阳山,立于高岭之上,远远望见一大村,乃入访村中。见有一高楼大厦,旁有一花园。王中于花格眼中,觑见异花满因。忽见楼上有数女子从阁道而下,直进花园。内有一女,乃小姐也。王中大喜,乃扣扉而入。

菊英喜曰:“尔因甚到此?”

中曰:“夫人思念甚切,故使仆来寻访。今相遇于此,仆之幸也。”乃从身上取出白银百两交菊,曰:“此夫人付来,应小姐用的。小姐小心在此暂屯些时,夫人自有道理。”菊英应诺,乃带王中至后厅,将上项事,一一对中说知。

恰昆山自外而来,菊英指谓王中曰:“即是我活命恩人也。”王中闻言,便伏地叩头。昆山连忙扶起,因问知是夫人使命,乃与之坐。

菊英乃出白银于桌上,对昆山曰:“家母使小仆奉上白金百两,祈为笑纳,他日自当重报。”

昆山曰:“衰朽之地,得蒙小姐光降,已是万幸,何敢望报。只是此银转赠王中便了。”王中推辞不过,只得领受。当下菊英写了书信,令王中带归,以安夫人之心。书中之意,但言誓配庭瑞。正是:

死生不改吴江约,可谓杨家女丈夫。

未知如何配了庭瑞,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美玉张村冒庭瑞 菊英洞房识奸人

话说王氏夫人接阅女儿书信,亦作书,令王中送与女儿,以安其心。自此,王中常常走动,到也安乐。

一日,昆山自外来,手执题名录一本,对其妻郭氏曰:“可喜,侄儿庭瑞已中了第二名举人。”郭氏亦喜,惟菊英一旁流泪。郭氏大疑,密问之,菊英乃以吴江之由相告。

郭氏喜曰:“今日为吾儿,他日是吾侄妇也。”遂与夫言。昆山闻言,喜不自胜。菊英却长嗟短叹。

昆山因慰之曰:“此等佳事,何反不乐?”

菊英曰:“他名登虎榜,何等荣耀。妾孤身寄迹,何等凄凉。既然得意功名,必将往京会试,妾之事岂不抛开一边。昔在吴江时,曾约定着人迎他,不料反复如此。他心中若不忘妾,定然与妾一样怀想,岂非妾负了他!他若因无人往接,必谓此事不妥,一旦别娶,倒怪不得他负了妾。似此安得不叹!”

昆山曰:“小姐可写一信,付与舍侄,如何?”

菊英曰:“无人可使。”

昆山曰:“那墨店中,有一墨客归家,他与舍侄同邑。少不得我亦有信去,只在明日起身,可修书付他带去便了。”菊英转入房中,写了书信,交与昆山。昆山即送交墨客。

墨客带了书信,望吉安而来。不一日,到了小梅村。适遇一秀士,年约十五六岁,在村前低头散步。

遂揖问曰:“此间有一张庭瑞老爷否?”

秀士曰:“即是家兄,足下何事问他?”

墨客曰:“愚自湖南归,他令叔有信一封,是与令兄的。”

秀士曰:“家兄少出,有信付我转交便了。”墨客遂从袖中取出一信,交与秀士,一揖而去。

原来这秀士即美玉也。自从省中受辱后,十分苦恼,纳闷不过,所以出来闲散。适遇墨客送信,乃冒认收了。转入房中,私自拆开,将昆山家书,抛在一边,细看菊英之信。略曰:

妾与君吴江订盟,誓谐鸾凤。今君名登虎榜,志在鳌头,吴江之约,想亦付之东流矣。

妾虽远隔千里,而此心已留于君腹。妾父近知兹事,怒而不容,几逼妾至于死地。今则隐身张村,埋名昆宅。愿君早降,以决盟誓。倘不如意,祈赐绝音,妾当自尽,以明素志。

书不尽言,静俟来命。

美玉看毕,喜曰:“原来是吴江女子也,可惜那晚不曾遇我。但我才貌,不在庭瑞之下,何独不能得一美配乎!今观此意,见得此女,已今逃出在外,不如借此机会,假冒庭瑞名字,前往湖南一走。若得此女为婚,不枉平生之愿也。且庭瑞与我,年貌相当,庭瑞叔父,又不相识。此女在吴江,月光之下,哪里看得明白。纵然她认出我面貌,我才亦足以动之。”心中踌躇既定,乃与父亲说知,密带僮仆来安,同往湖南。

在路半月,到了湖南,寻一公寓歇下。写了庭瑞名帖,令来安儿,同出南门,问到张村,询知昆宅。来安送上名帖,见一僮儿答曰:“老爷在书房去了,这里无人收帖。”来安又寻到书房,见一人端坐观书。来安料是昆山,遂跪下呈上帖子。昆山看了,是侄儿名帖,大喜,遂命请入。美玉连忙趋进,纳头便拜。昆山扶起,命坐于侧。

昆山曰:“贤侄不远千里而来,足见月下之情矣。”

美玉曰:“思慕叔父甚切,非关月下事也。若吴江订盟,实出意外。今小姐为我,几至死地,幸苍天不绝人愿,蒙叔父广恩收育,真乃再生之德也。”

昆山曰:“济困扶危,义所当然,尔辈宜效之。今小姐寄居于此,内外不便。城内有公馆,是尔祖父所创。尔可暂寓些时候,我通个信息,与尔丈母,然后择日成亲,那时再来拜见婶娘。”美玉点头应诺。昆山遂命家奴,送美玉至公馆中歇下。昆山见侄儿才貌,十分喜爱,乃叹曰:“向闻其诗,乃天下之奇才。今见其人,果盖世之妙品,真吾兄之幸也。小姐爱之,可谓得其人矣。”

正自语间,忽一人至,视之,乃巡抚家仆王中也。

昆山曰:“尔来正好,小姐情人已经到了,尔可禀知夫人,以便择日完婚。”

王中曰:“夫人着我来请金安,并问小姐消息。既有这个好音,我当即告夫人,转祈致意小姐便了。”言讫乃返。见了夫人,将此消息禀上。夫人大喜,乃暗赠金珠缎匹,令人送与小姐。便托昆山代为择日完婚。却又假作悲啼女儿之状,日凡几次。巡抚倒也伤心,奈追悔不及。

正在书房纳闷,忽闻鼓声乱响。巡抚大惊,即时出堂。只见长沙知府慌慌乱乱禀曰:“今有云奎山贼匪干余人,在南门外,强劫民间。卑职闻报,登城视之,但见百姓纷纷乱窜。求大人作主,提兵擒贼,以除民害。”

巡抚闻报,亲自会同总兵,带了兵马,出南门擒贼。才及数里,只见百姓,老幼不分,男女混杂,纷纷奔走。巡抚远远望见一女子,行走不动,暂近再视之,乃是女儿菊英也。遂命左右捕之,先以车载回衙。

原来菊英小姐,因贼匪逼近,是以杂在众人中奔逃,当下为父亲看见,捕归内衙。重与母亲相见,悲喜交集。但又恐父亲见怒,正与母亲商量。

忽锣声响亮,巡抚捕盗百余而归,即时立决,余贼多死于战场。公事毕,乃入内衙,夫人笑迎。

巡抚曰:“尔女儿还魂,尔知道否?”

夫人乃正色曰:“尔年已六十,只有此女,尔真欲其死耶?若非王中相救,焉有今日重逢!”

巡抚曰:“我因一时之误,亦未尝不悔。今有女儿还尔,免得终日啼哭。”

夫人笑曰:“今女儿已归,可择一才郎,以完尔我心愿。”

巡抚曰:“他吴江自有情人,何必别择才郎。”

夫人又曰:“倘吴江书生到此,肯相容否?”

巡抚曰:“他若到时,完其孽缘而已,何所不容。”

夫人乃曰:“实不相瞒,今女婿已到,现在公馆中。去年乡试,他中了第二名举人。似此英才,真不愧为我家女婿矣。既肯相容,便当请入衙内,与女儿毕婚才是。”

巡抚曰:“听凭夫人便了。”于是商量既妥,乃取二月花朝日,与女儿成亲。夫人遂使王中往见女婿,约定日期,且暗赠与金宝。美玉大喜,乃重赏王中。中回到内衙,在夫人处,极力赞称女婿之貌。夫人大喜,菊英亦暗暗快活。

到了那日,美玉身披红彩,头插金花。巡抚用自己轿马职事,着中军官至公馆中,迎接女婿入衙。时,文武官员,俱来作贺,送礼者纷纷不绝。美玉拱立内堂,听得三通鼓罢,八音齐鸣。婢女数人,簇拥小姐出堂,行交拜礼毕,送入洞房。将饮合卺,小姐偷眼看时,却不像庭瑞。

梅香在侧,附耳曰:“似非月下情人。”小姐着急,再看时,果然不是庭瑞,乃大惊失色。目视梅香,梅香会意,即来禀夫人。

曰:“今日贵人,不是月下情郎,此必奸徒,冒其名者。”

夫人闻言,急来见巡抚,曰:“此非真女婿,乃冒名奸徒,可快鞫问,休误了女儿终身。”

巡抚笑曰:“这是甚么所在,纵有飞天之羽,亦不敢冒名到此。总是月下看得不真。”

梅香插口曰:“全然不像。”

巡抚笑曰:“你这***,也是一样肉眼。纵然不是,有此才貌,不愧为我女婿。”夫人闻言亦喜。

却说小姐在房中,心慌意乱,又无处可发一言。欲待问他,又恐失体。梅香此时,又不在身边,急得汗流如雨。美玉在房中,见了小姐花容,却十分得意。忽有僮仆来请曰:“各衙门大人俱已到齐,现在厅上等候,请贵人就席。”美玉遂出厅上饮酒。

时梅香走进房来,将巡抚、夫人之话,对小姐说了一遍。唬得菊英、脸红唇黑,眼闭口开。梅香大惊。恰母亲至房中,见女儿形状,慌忙问之。

菊英曰:“儿蒙母亲养育成人,不料命多曲折。前在吴江与张郎订约,誓不改志,谁想有此一番牵连。到今日又遇奸人假冒而来,欲待说破,又恐坏我爹爹名色。欲待不说,吴江之盟何在?为今之计,有死而已。”

夫人曰:“尔不必如此,我自有计。”乃密唤王中,附耳曰:“尔可如此如此。”王中受计而去。

未几,入官厅跪禀美玉曰:“长沙知县查旱归,特来拜会,请贵人出堂。”

美玉曰:“多官在此饮酒,不暇相见,叫他明日来罢。”

王中乃出。

须臾,又来禀曰:“长沙知府,自京都转,闻贵人喜事,特来贺喜,务乞一会。今在头门等候。”

美玉曰:“可恶这两个官,早又不来。”遂起身对多官曰:“少刻就来奉陪。”乃独自一人,往外而去,王中相随,到了头门。

问曰:“长沙府何在?”

言未毕,忽背后一人,用锁链一抛,正锁在美玉颈上,向前便扯,背后数人,相推而走。

美玉不知其故,忙问:“尔等何为,将我乱锁?”王中等更不答应。不一刻,到了县前。知县端坐堂上,差人将美玉,带到公案前。

美玉怒曰:“大胆知县,尔识巡抚之婿否?”

知县骂曰:“尔这奸徒,见了本县,还不跪下!”美玉端然不动。知县命左右,弃了他衣巾,推将跪下。

便问曰:“尔是何处奸徒,冒认巡抚女婿?从实招来。”

美玉暗思:“此事无人知觉,就是小姐,也认我不出。此事却从哪里发作?”乃强辩曰:“我作巡抚女婿,来历甚大。尔谓我冒认,却有谁为证?”

知县曰:“巡抚真女婿,现今在此,尔尚敢强辩?”

美玉暗思:“庭瑞已进京,哪有甚对头?且我既入院衙,又与小姐交拜了,纵然知我是假,也只好将错就错。我只有巡抚作主,哪怕他甚么对头。”只是强辩。知县大怒,将签一抛,责打四十。

美玉曰:“我名登虎榜,此地却打不得。”

知县曰:“我打的是冒名奸徒,快打!”两旁皂隶,遂将美玉扯下便打。美玉虽然受刑,犹望巡抚来救,到底不招。

知县拍案曰:“尔这奸徒,不用大刑,哪里肯招!”命左右即加之夹棍。美玉受刑不过,只得招出真情。

却说美玉之仆来安,随美玉至巡抚衙中,正在西廊下饮酒,闻得宅门外喧哗之声。忙出看时,只听得有人言:“巡抚女婿,被长沙县拿去了,多官闻之,不解其故,各自弃席而散。”来安慌忙奔告巡抚。

时巡抚正在后堂闲坐,闻得此事,大怒曰:“纵有天大事,也须禀我,何敢擅锁我婿。”即时出令箭一支,命旗牌官,往提长沙县。

忽夫人自内出,曰:“尔又欲逼死我女儿耶?尔受当今。重任,为边疆大臣,尚欲为万民分忧。今自己女儿之事,尚不能辨其清浊,宁不畏人笑耶!今女儿誓守节于庭瑞,不失身于奸人。长沙县锁拿,实我所使也。”

巡抚闻言,仰天叹曰:“何罪获于天,使我生此逆种,徒取军民谈笑耳!”正是:

儿女多曲折,军民广笑谈。

未知巡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刘小姐唱和有意诗 张美玉招引无头祸

话说杨巡抚,被夫人一席话,说得仰天长叹,因关自己女儿之事,恐知县鞫出情由,治其罪名,不便申详。只得取一纸条,书数字,令旗牌送至长沙县去。

却说长沙县正欲将美玉收监,忽见旗牌到来,手中执一纸条,交上公案。知县看时,只见是一行草书,略曰:

奸徒罪大,奈事关本院,从轻恕之。

知县看毕,然后旗牌乃退。那美玉跪伏堂下,见了旗牌,只道巡抚,与他作主,不料未及片言遂去,正不知何故。

知县曰:“尔这不法奸徒,本欲决尔死罪。今杨大人将尔饶恕,嗣后,务要痛改前非,休得自误了性命。”

美玉叩头而退。因被夹棍伤了。只得以手就地,匍匐而出。到了头门,正遇僮仆来安、扶持而行。

安曰:“仆自廊下饮酒,闻得相公被县差锁去,仆即慌忙告知巡抚,巡抚大怒。正欲令旗牌官来提知县,又被夫人阻住。却原来是小姐,认出相公的面貌来了,对夫人说知,故使人到县中,叫了差来的。”

美玉闻言,仰天叹曰:“事有一定,不可强也。我复有何面目,再转公馆,可到前面东岳庙中暂歇。尔可去寓所,收拾铺盖,并将前日,老夫人私下送来的金宝缎匹俱捡拾,可即雇一快船俟候,便请一小轿来接我便了。”

正言间,已到了东岳庙前,来安扶到大殿上坐下。来安即抽身至公馆,一一收拾,雇了船只,即请了小轿,到东岳庙来,接了美玉下船,即行开船。美玉心中闷闷不乐。

来安曰:“虽然未得小姐,也得了许多金珠缎匹,算来不下千金,难道娶不得一个美貌佳人不成!”

美玉曰:“我此番若不娶一才女,有何面目归家,不如将这些物件,带往苏州,求娶一佳人便了。”

于是,主意既定,乃顺水而下,直抵苏州。租了公馆歇下,令人各处访求女子,务要才貌两全者。此话一出,各处有人说媒,但所说女子,亦皆平常,有才者未必有貌,有貌者未必有才。

一日,有王媒婆说桃花坞有一吕宅,其家有一女子,年十六岁,最善诗歌,十分美貌,只是要身价五百两方可。

美玉闻言大喜,曰:“只要人才两美,何惜千金。”

媒婆曰:“诚如是,老身明日相邀,同去看看,包管相公中意便了。”美玉允诺,媒婆辞去。明日复来,邀了美玉同往。

到了桃花坞,只见家家门前,立着少年女子,穿红着绿,倚门而望。及到了吕宅,坐定,有一老儿送出茶来。茶罢,那媒婆抽身入内。过了许久,见几个老妇与媒婆,带着一个少年女子出来。那女子周身浓妆,却也有几分姿色。见了美玉,便以目送情。

美玉暗想:“此女颜容虽可,却不像闺门女子,且试她才学如何。”遂曰:“昨闻王妈妈,盛称大才,善于诗歌,请将胸中锦绣,略吐一二,以广我见闻。”那女子更不推辞,遂以口歌手舞,其歌竟是曲文。

美玉曰:“我非爱歌妓,所爱者文才也。”

媒婆曰:“相公既见其一,必知其二。她读得书多,岂不能文。如若不信,当面见功便了。”

美玉曰:“既能文,请以今日为题,乞作佳句。”

女子曰:“妾自幼读诗,未曾见过这个题目,只是那题人影上,有一句曰:“今日归来雨又晴,可是真否?”

媒婆插口曰:“相公,此女在苏州城中,算得有名,通今博古,无人可及。如今才貌俱见,果然好么?”

美玉曰:“我要她作新诗,哪要她讲旧文。”言讫,遂欲起身。

那媒婆扯住曰:“相公不要看高了眼色。我苏州也算得中华胜地,要取这样女子,却也难得,不要当面错过了。”

美玉弄得不耐烦,乃曰:“女子我已中意,明日回话便了。”言讫,遂起身出了吕宅。走过几家,将欲转弯,忽有几个女子,拖拖扯扯,弄得美玉进去,遂将美玉迷缠。

这一时高兴起来,把几个女子一看,摇头曰:“有好的唤来。”

众答:“有。”须臾,只见方才吕宅那女子自后而来,见了美玉,抽身便走。

众女叫曰:“吕桂姐,有客在此。”

美玉笑曰:“适间已会过了。”正欲起身,忽有一人,衙役打扮,自外而来。

见了美玉,便作色曰:“尔是何人,清天白日,来此何干?”

美玉曰:“我在门首经过,被他们扯进来的。”

那人指美玉曰:“你若是好人,总不到此地来,同我前去见官。”乃从腰间取出锁来,将美玉锁了出来。

美玉倒也有口难分,只得说:“我是失路之人,入了她的圈套,求大哥见怜。”乃从身上取出白银几两,交与那人,曰:“这有几两银子,送与大哥茶费。”

那人接过银子,开了锁,曰:“看银子分上,饶尔去罢。”

美玉转到寓所,闷闷不乐。来安只道他看女子不中,哪知他有许多缘故,静坐公馆纳闷不过。

一日,天气晴和,令来安带了文房四宝,出东郊游玩。时正暮春,傍花随柳,约走了十余里,见有一村庄,颇觉庶富,右边有一大厦,门口直书“刘府”二字,旁有一花园,十分美丽,园门大开。

美玉与来安,同入内观花,但见奇花百种,尽皆开放,妙不可言。又有彩楼画阁,阁下有鱼池,池边立青石栏杆。忽见一美女,立于鱼池边观鱼,又有一婢,手执羽扇,倚栏侧立。那女子采一枝桃花,捻于手中,指东划西,笑容可掬。

美玉潜于花丛中,仔细一看,果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忽有一兔儿,望花丛中潜入。那婢女拾一瓦片望丛中抛来,美玉将头一斜。那女子见有人在花丛中,便退入花帘中去了。

美玉立起身来,高声戏吟曰:

姐手捻花枝,

花枝与姐开。

姐貌果羞花,

花应落姐后。

吟罢,那婢女曰:“小姐在此看花,尔是何人,亦敢擅入花园?”美玉正欲回言,忽闻帘内,低声唤春香。那婢女亦进帘中去了。美玉趣极,乃取笔向阁下粉壁上题一绝云:

花园得趣兴将狂,

先有嫦娥到画堂。

春色满园堪其赏,

何须帘内避张郎。

吉水张美玉题

写毕,念了一遍,自觉有趣。忽一人自外而入,叱之曰:“尔是何人,擅敢入此花园?可速出去。”弄得美玉,没兴而出。

原来这刘府,乃是本朝军师,刘伯温之后。现有一告病官员刘元辉在家,向为云南布政。其子刘忠,年才十九岁,已钦点翰林学士,现为太子师。这花园内女子,即刘元辉之女秀英也。其父每为议婚,必使女考郎才,凡数十次,竟无可及者。无知少年,必使婢逐打,受辱者常多。

是日,与婢春香,游于花园。见了美玉,便潜入珠帘内。觑见美玉,眉清目秀,丰姿可人,又闻其戏语,见其题诗,甚是惊爱。因仆正兴,将美玉叱出,乃移步至壁间,看其诗句。因想其情,欲和其韵,又恐他人知觉不雅。遂使婢以水洗去其诗,却自题一绝和之。写罢,又将美玉之诗,用纸抄了。再读之,愈觉有情。

乃叹曰:“真奇才也。”

又复想:“我这花园,牵长闭锁,此生纵然复来,又如何进得花园?这诗句题在此间,岂不明珠暗投了。”乃复使婢抹去,却携笔砚出围墙外来,将和诗写在墙外,自转绣房去了。

再说美玉,被正兴叱出,心中念念,想着池边美人。于路询知,其家是世宦,现有刘元辉老爷在家。当时转到寓所,明日又要复往。

其仆来安谏曰:“此等地方,一之已甚,岂可再乎?”

美玉曰:“非尔所知也。这样人家,有这样女子,其胸中必有才学。我已题诗在园中,料此女必怜而和之。昨日虽被他遂出,此乃无知小人,何必介意。我此番复去,或见了他家老爷,及池边美人,我便以才学动之。”于是,美玉复游于东郊。到了刘庄,日已近午。走到花园门口,只见园门紧闭。美玉乃绕墙散步,只见墙上有诗一首。其诗曰:

诗家常念谪仙狂,

谁觉仙风到草堂。

惟有芳桃能自艳,

斋心静俟看花郎。

帘中女题

美玉看罢大喜,曰:“此非池边美人,和我这韵耶?”乃取笔挥一词云:

一睹仙容魂散,

满腔心事谁知。

东瞻西盼竞差迟,

装聋作哑如痴。

写毕,自语曰:“今观此诗,足见其才与意也。不料,我美玉也有这个奇遇。”

又曰:“庭瑞,庭瑞,尔月下才女,未必胜我池边美人矣。”正自乐处,只见天上,阴云密布,雷电疾作。

来安曰:“雨来了,可回去罢。”美玉亦忙转身,于路且思且走,不觉风雨骤至,又无处可避,淋得遍身透湿,不题。

却说秀英小姐,自和诗之后,寤寐皆想着看花书生。又不知他题诗后,曾复来否。正寻思间,见书房壁上,挂有一副书生衣巾。遂生计曰:“以才怜才,情所难舍,何区区守此俗规。”遂将衣巾,假扮男装,手执小扇,由耳门而出,往城中访美玉。临出门时,暗嘱春香勿语。

却说刘元辉偶自散步,来到围墙外。忽见墙上有诗数行,看了大怒。又见有词,笔迹不同。

乃归问其妻景氏夫人曰:“汝女与谁有私耶?”

夫人曰:“是何言也?”乃将墙外之诗告之。夫人不解,乃问婢女春香,春香诈推不知。

夫人骂曰:“使尔伏侍小姐,理宜侍坐随行,敢推不知么?我且问尔,小姐何在?”春香亦推不知。夫人怒,乃以鞭挞之。春香受挞不过,乃直言花园始末,并及男装访美玉之事。夫人急得面如土色,元辉乃至秀英书房中,搜出美玉诗句。

乃大怒曰:“我家世代簪缨,岂容此辱女,坏我家声。”

遂正衣冠,打轿直抵吴县。使仆投帖入内。吴县即行出迎,至后堂坐下。元辉乃将游园之事,以及美玉题诗之故言之。

又言:“美玉拐诱女儿,男装私奔,求县主作主,欲除灭女儿。”于是县主即发火签,差人捉拿美玉。元辉乃使仆正兴,同往捉拿。正兴领命,与公差合在一处,向各处寻捕去讫。

元辉乃辞归,心中闷闷不乐。夫人私问随仆,乃知无辉欲除女儿。遂使人知会正兴,要卖个眼色,不许捉拿女儿。正兴得了这个消息,又恐违了老爷之命。思索间,只见一书生,挨身而过,视之,即小姐秀英也。因思老爷、夫人,亲不过自己骨肉,无非一时之气。不如卖个人情,免得他日埋怨。回顾公差尚远,乃扯住小姐,低声曰:“老爷大怒,已告知县主,着公差捉拿题诗人与小姐了。可速避眼前之风。”秀英闻言,遂望南而逃,不题。

却说美玉自从见了墙外诗句,如获至珍。正想情不了,乃出门外闲散,又欲往东郊探望,寻思无计可以进身。忽见前日花园叱骂的家人,带着公差而来,见了美玉便锁。正是:

方思刘府无由入,谁觉公差有意来。

未知美玉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朱子刘忠得梦 城隍庙张宏杀身

却说美玉,被公差锁了,扯起便走。美玉正不知何故,乃骂曰:“尔这狗才,只怕拿错了人。我是江右张相公,尔拿我哪里去?”公差更不答应,只扯他走。不一时,已到县前。

公差入内投到,知县即升堂。左右将美玉带上,跪于地下。

知县曰:“我看尔学问不凡,算得当时文人,正当专心科第,何得在此闲游。刘府花园,岂尔散步之所,况敢于小姐跟前,卖弄笔墨,更且拐诱小姐,罪在必诛。我今怜尔,青年秀士,不忍加刑。尔可将小姐,暗自放出,尔便速还江右,无得在此久留。”

美玉叩头曰:“此事甚冤。学生偶步东郊,误入花园,题诗之事实有。若小姐踪迹,学生实出不知。且刘府官宦人家,闺门甚紧,学生有甚法术,能拐诱小姐?求父台作主。”

知县怒曰:“我怜尔,尔尚不知。尔与小姐,两下有意,且尔二人之诗,现在此间,尚敢朦胧推托么?她乃闺中小姐,从不出闺门,今日因何不见?只道尔是个好人,却原来是个奸匪。可速招来,免受刑法。”

美玉曰:“冤枉难招。”

知县大怒,遂杖二十。亦不招,乃加之夹棍。

美玉受刑不过,只得含糊招曰:“小姐是我拐了,已先往江右去了。”知县乃将美玉收监,然后,使刘仆正兴,往江右大路追回小姐。连追两日,不见踪迹,只得自己转身。

却说美玉之仆来安,因美玉被吴县锁去,忙到县前打听,方知其由。奈又在内堂审问,不得进去。未及片时,遂将美玉收监。来安在监中会了一面,即行转到公馆,将所有物件,尽行封锁。乃出白银百两,交付房东,托其代送监饭。自己却收拾铺盖,星夜回吉水。不尚半月已到。见了张宏,具言美玉招祸之由。

张宏闻言,乃大哭曰:“吾年已半百,只有此点骨血,倘遭不测,奈何?”遂多带金银,与仆中常,同搭船往苏州而下,不题。

却说刘元辉之子刘忠在家,青年学博,议论有方,帝甚爱之。四月初,遂钦点为福建巡抚。忠谢恩出朝,即时收拾起身,望福建进发。由水路而上,不一日,船至南康,遂湾于朱子内歇宿。忠夜膳毕,步出船头,但见冷风习习,略有星光。须臾入舱,乃伏几而卧。

忽报福建王到,忠整衣出迎。王入船舱,忠纳头下拜。王命侍人扶起,赐坐于侧。忠偷眼看王,但见王相貌魁梧,俨然可畏。

王以手绰乌须,微笑曰:“足下青年科第,今则远任边疆,真乃世之豪杰也。”

忠曰:“臣下学识未充,妄窃科甲。今蒙圣恩,使为福建巡抚,因一时失计,妄授此重任,诸凡事务,乞大王指示。”

王曰:“少年学博,兹为封疆大臣,正堪展胸中之英才,而老夫亦得仗足下明威。”

忠曰:“大王‘谦尊而光,《易》道昭矣。请问驾自福建及此,将欲何往?”

王曰:“奉帝命为福建王,尚未到任,亦将起程。”乃从袖中取出一白圭,付刘忠曰:“此即为政之道,足下不可轻之。”忠拜受,王乃起身辞出,忠拜送去讫。忽然醒来,乃南柯一梦。

时已三更,忠甚奇之。回顾袖中,果有白圭一块,长尺许,上有刻文,横列三字曰:衡才编。读其略曰:

余姓张名博,衡才即号也。世居吉水。今上三十八年,秋九月,丙寅日,与族弟张宏自苏州返,舟宿内。宏起狼心,以药绝我命。凡三年,困守冥中。上帝以忠厚见怜,敕为星子城隍。又三年,升南康城隍。今升福建城隍矣。凡十有五年,含冤未伸。今宏数已终,明日辰刻,将泛失舵之舟,旋泊江心。祈即获之,以消余恨。

刘忠看毕,十分惊奇,乃曰:“既有如此奇冤,敢不为之分断。”是夜竟不能寐,乃秉烛独坐。天色微明,南康城中文武官员,皆来问安。

忠谓南康府曰:“今辰刻有失舵之船过此,敢烦贵府为我捉拿。”南康府领命,即使数鱼船,泛于江心,以待失舵之船。忽见一大船,从上流而来,被一阵旋风,将船吹到星子石上,把那舵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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